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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夏洛蒂?”伊凡·卡列金疑惑地问,嘴角却忍不住以极小的幅度波动。

“你还想继续骗我下去吗?”夏洛蒂的怒火随时都有可能喷薄出来,她的眼睛像是一条被逼急了的野狼。

“……你在生气什么?”伊凡·卡列金的脸一瞬间冷了下去。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了,就不再需要费力再去掩藏。

“真是个好问题,你既然这么聪明还需要问吗?”夏洛蒂冷冷地讥讽着,“真不好意思,我没你这么聪明,我得现在从头理一理怎么样?”

“你说你是在警察局得到的录像,对吧?可事实是你根本就没进到监控室里,那我可不可以假设,你一早就得到了监控录像和那份档案?”

她又看向立在一旁的茱蒂丝图:“阿姨,这应该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份资料是吧?您还真向着他,把什么都给到位了,回头是要不要把伊莉莎也嫁给他啊?”

公主的被说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只丢下了一句“r”就愤愤地离开了。

“所以,不如让我大胆猜测一下,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是吗?”夏洛蒂吼着,嗓子就要变得沙哑,甚至语气已经接近于哭诉,“你一早就知道莉亚经历了什么,也知道她被囚禁在什么地方。但你就为了把鬣狗营收服到你的手下,用她设计了这么大一个局,是吗?”

“对,我一早就知道。”伊凡·卡列金承认了,但他又马上辩解,“但你误解我了,我一开始知道以后就只是想要帮助他们,可鬣狗营好死不死地横插了一杠子进来,我才……”

“少找借口!”夏洛蒂情绪激动地打断了他,“难道你在这之后没有机会和拉桑琪和盘托出吗?难道你不能在拉桑琪接下了你的委托以后说出实情吗?你……”

“够了!”伊凡·卡列金的耐心消磨尽了,刚才他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血管里流淌的是硫酸一样,这种被指责的感觉让他无法忍受。“我真不明白你在生气什么,难道这件事有一点损害到你的利益吗,小姐!你几乎什么都没做,仍然能一分不少地拿到你的一百万卢布拍拍屁股走人,那就别站在那里对我的决策指手画脚!”

“……你就是这么想的?”夏洛蒂怒极反笑,“拉桑琪救过我们的命,你却一直想要设计她,最后把她所珍视的一切都毁了……”

“别告诉我你也会担心别人了。”伊凡·卡列金冷呛。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好朋友,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夏洛蒂快说不成话了,她的声音逐渐被泪水泡得发软发粘,“然后你毫不犹豫地骗了我,连一点愧疚感都没有……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被欺骗,却还是这么做了,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也和拉桑琪一样,是说出卖就能出卖的工具和棋子?”

“我真想不明白,你到底在崩溃些什么?”伊凡·卡列金的声音虽然软了一些下来,但话语依然坚硬,“如果我不看重你,你早就死在埃赫塔顿了!难道我做的事在你眼里就因为没事先告诉你我的计划而一笔勾销了吗?我不告诉你不还是怕你再出什么差错!”

“你要是什么都不想告诉我的话那为什么把我叫过来!”夏洛蒂哑着嗓子喊,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你怎么敢这么说,伊凡·卡列金·布罗戈诺夫斯基,你就是个没有心的冷血怪物!”

她撑不下去了,也不想再站在这个冷若冰霜的男人面前,捂着眼睛扭身朝来时的小路跑走,尽管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这到底算什么事啊!我把兄弟当铁子,兄弟把我当傻子……长久以来,夏洛蒂一直都坚信,毋宁说是让自己相信,她和学校那些叽叽喳喳的家伙处不来,不过是兴趣和境界不在一个频道上罢了。打个比方,艺术生和普考生在一起连忧心的事都不一样,又怎么可能聊得来?

如果只有用那种像是往头上倒垃圾来取舍自己去迎合别人的方式,才能融入这个腐臭世界的话,那她宁可不要这种虚伪的假象。既然她本来就没做错什么,又何必去屈尊纡贵?

所谓的孤独,是指没有能理解自己的人。她曾深深明白这种感受,当一次又一次冷冷地坐在旁边看着入不了她眼的那些人叽叽喳喳时。当一张超纲的答卷摆在你面前时,把答题卡全都涂黑和直接交白卷其实会得到同一种结果,既然如此,那她还是更愿意避免这种无谓的劳动。

但记不清从哪一天起,对她来说,只要有伊凡·卡列金在身边,她就能感受到一丝理解和认同。他不是那种能把人“拉回正轨”的治愈者,而是能让人感到归属感的盟友。在漫长的黑夜里,只要有一起交换体温的人,似乎就不至于在睡梦里冻死。

夏洛蒂认为她自己是一种很特别的人,有些人说话她完全听不懂,即使他们说的是“把水递给我”这种简单的句子她都会晃神,然后思索“这人到底在说什么?”但即使与伊凡·卡列金在一起时,他滔滔不绝地说起那些她懂都不懂的东西,还用着诗歌一样文艺而晦涩的形容,她也能完全理解下去。而反过来对方也一样,他像是能看透自己一样,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心态和需要做些什么。

这种特殊而双向的知己感令人着迷,似乎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能避开不断变化的现实,能一起自由地下沉着下沉着,向下穿越直到那无人触及的海底为止。就算真的踩在了坚硬的海床上,二人也能共享同一份孤独……

但现在这种信任关系被无情的打破了。如果这种欺骗都不叫背叛的话,那什么才能叫背叛呢?原来自己视为知己的人是如此的不信任她,甚至把她也当成自己计划中的一部分算计了进去……他怎么能这么做!

夏洛蒂不想再想下去了,不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什么时候才能擦完。在拿到了自己的那份行李以后,她本来打车想回酒店,但想起房卡已经退掉了,犹豫了一段时间以后,最终她对司机说了另一个地址。

伊凡·卡列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底是在行走还是在思考,或者两者皆有之。正午树荫下温暖的风在他的感觉却像是千万根羽毛,用瘙痒的方式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皮肤。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有人泼了一层硫酸在上面,每次被人这样指责以后他都会有这种感觉,但是现在的不适感像是从血管里生出来的似的,在他的皮下四处乱撞着。

伊凡·卡列金的脑中隐隐作痛,难道自己真的做错了吗?这种事他一向不愿意承认,但夏洛蒂的眼泪似乎又说明了一切。但难道他的逻辑有错吗?这套安排对夏洛蒂毫无坏处,为什么她会如此生气……?

但他转念又愤恨起来,一个没有心的冷血怪物……这评价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过,上一次是在他处决叛徒穆罕默德的时候,他曾亲手用那把黄金蛇头手杖把他的肠子搅烂。而更上一次……他不想再去想起这件事,那个场景一次次出现在他的噩梦里,而他却只能一次又一次在与那天相同的寒夜中惊醒,不敢再闭上眼睛。

既然这样,那他为什么要去向夏洛蒂道歉?又有什么歉意可有?他根本就没错!那个永远大咧咧的女孩永远不明白,这是一次任务,一场战争,而不是少年少女的情意过家家!作为一切的核心,他没时间去为了这点无足轻重的小事,和一个在接下来作用微乎其微的人费心伤神。更何况,如果连夏洛蒂都是这样想他的,那还去管她干什么?反正她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钱而已,他也并不欠她什么……

在他自己都信不下去这套说辞之前,他拿了自己的那份行李,对出租车说了另一个地址,与夏洛蒂前往了相反的方向。

出租车在上城郊外的某处停下了,这个地方连常年在首都穿梭的司机都不怎熟悉——这里实在是太荒凉了,四周没有富人的别墅,没有商业地带,甚至都没有本来在上城多如牛毛的贫民窟……

只有面前的这座石制小教堂,长久的风吹日晒让它看起来灰蒙蒙的,石柱上点点滴滴的破损是岁月在它身上割出来的伤痕,繁琐的石刻科普特十字架立在教堂顶上,在旷野与废墟中昂扬着。

这座教堂不像是用石头砌成的,更像是用一块巨石里雕刻出来的。窗户精致而方正,与石刻的窗框比起来显得格外窄小,还被十字的雕刻遮盖住一半,伊凡·卡列金怀疑它根本透不进光。

一个裹在麻布长袍里的男人弓着腰,从一扇藏在凹陷门框里的门中走了出来。他的头上裹着干净的白色头巾,光脚踩在砂石土地上。

他看起来很老了,一双灰色的小眼睛藏在深陷而褶皱的眼窝里,下半张脸几乎被刷子一样的灰白胡子覆盖。缺少光泽的脸满是褶皱,一个突兀的大狮子鼻安在两侧刀刻一样的法令纹里。

这是一张看起来藏污纳垢而脏兮兮的脸,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乡野村夫。但伊凡·卡列金并没有生出一种厌恶与蔑视,正相反,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非凡与亲和,就像是他脑后有灰尘聚成的光环似的。或许是由于老人的眼神,那种兼具温和与威严的眼神像是一把钢刀一样穿过他俗世的皮囊,直直地钉在他的灵魂上。

俄罗斯东正教文化中有一种独特的“圣愚”崇拜,他们通常是浑身污垢,半疯,衣不蔽体的游民,脚上套上脚镣。其中的有些人几乎不能言语,意义不明的声音却被解释成神谕。

这种人大量封为圣徒,他们被称为‘为了基督的缘故而愚痴’。俄罗斯最有名的圣愚是圣瓦西里,莫斯科最著名的圣瓦西里大教堂就他来命名。他曾在街头上赤裸裸行走,甚至严寒也一丝不挂。他杀了一个想抢劫他的人,打退了鞑靼人,保护了莫斯科。他死后,莫斯科大主教亲自主持丧葬活动。“恐怖沙皇”伊凡四世亲自扶灵,这足以显示出“圣愚”的崇高地位。

眼前的老人就给伊凡·卡列金这种感觉,他几度想要在胸前勾画十字,但老人用那种锋利的眼神无声地制止了他,就像是直接从心灵中对他说话。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北方的游民。”老人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怪异,“请跟我来。”他背着手走进教堂,留给来客一个佝偻的背影。

伊凡·卡列金跟着他,走进幽暗狭小的教堂。老人拿着一盏油灯,飘飘忽忽的火焰似乎随时可能熄灭。他跟着老人绕过褪色的圣像壁画,走进一条非常狭窄的人造通道。它隐藏的非常精妙,如果不是老人的指引,恐怕他绝对发现不了。通道以螺旋式下降,在稍远的地方变成了一条隧道,直通往深邃幽深的地下。

隧道看起来很粗糙,像是用镐子和铲子一下一下挖出来的一样,很难估计开凿它耗费了多长时间。这之后是一个很大的长方形石室,门口的火盆烧的正旺,明显是刚刚点燃。

这里面设有一道又一道的祭祀设施。这场景不禁让伊凡·卡列金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埃赫塔顿。离他最近的是一个铜色的祭坛,稍远一些是一个很大的洗礼盆,更远的地方被一道暗沉沉而闪烁着暗金色光泽的帷幕挡住,看不见之后的东西。

据说,当以色列人在旷野里流浪时,约柜一直都放在流动圣幕的至圣所内,直到所罗门王于耶路撒冷兴建圣殿为止。如果自巴比伦人攻克圣城以后,约柜就一直被保存在这里的话,那这座教堂至少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传说埃塞俄比亚的第七代国王曾在梦中受到神谕,要他“在埃塞俄比亚用整块岩石建造教堂,成为新的耶路撒冷”,于是他动用5000名工人,花费24年时间建造了11座嵌入岩中的巨石教堂。现在它们被视为跨时代的奇迹建筑,但伊凡·卡列金正置身其中的这个“第二至圣所”明显要更为不可思议。无论是曾在这附近路过的出租车司机,还是不远处的贫民窟的穷人都没能意识到,这座其貌不扬的石教堂,竟然是足以与金字塔媲美的古代奇观。

“你就站在这里,不要碰触任何东西。”老人说,然后他跪在祭坛前,念诵起不明而细匝的祷词,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悲戚。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人站起身来,在洗礼盆不知道放了多久但依然清澈的死水里洗了洗他那双粗糙而骨节分明的手。“进来吧。”他头也不回地说。

伊凡·卡列金回过神来,他的大脑刚才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关于夏洛蒂的那些事。他跟着老者,拨开那道掩盖了诸世纪以来最为瞩目的未解之谜之一的帷幕,他能感到金丝和麻布不同的触感,还有他胸腔之中正突突跳动的心脏。

帷幕之后是……另一道帷幕,用金珠、珍珠和暗红的珊瑚珠穿成,借着金灯座的薄暗火光,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后面箱子状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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