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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星辰移，人间岁月长。长坝的村民们在这四季更替中打发着各自的日子，张玉华一家也不例外。
这日，张玉华正在院坝里咚咚咚地宰猪草，青凤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惊慌失色。玉华骂道：“死妹姐，鬼撵起来了么？跑得这样急。”
青凤住了脚，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说：“妈，国庆跳到玻璃渣子里面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玉华急道：“他跳到玻璃渣子里面去干什么？”
青凤说：“你快去看看吧，流了好多血呢。”
玉华丢下刀，跟着青凤急急忙忙地去了。
跑到学校操场边，那里早围了一圈学生娃，穿红着绿，叽叽喳喳，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其时早已放学，老师们也早已回家。玉华扒开人群，看见国庆坐在泥地上，一双脚上全是血。
原来村小学操场边有一个渣滓坑，又大又深，一帮小学生比跳远，国庆说他能跳过这个渣滓坑，有人不信，于是他就跳了，结果没跳过，掉进了坑里。偏偏不知道谁在坑里倒了好多玻璃渣，国庆又光着脚板，大的小的玻璃渣子都扎进了肉里，一双脚被扎得鲜血淋漓，把大家吓坏了，又不敢下去拉。好在一位路过的村民看见了，跑过来把国庆捞了上来。如今国庆坐在地上虽然痛得钻心，他却怕人笑话，努力咬牙忍住，既不哭也不笑。反倒是玉华看见这一幕，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知道，要是她有钱能给国庆买一双胶鞋穿上，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因为没钱，张玉华家的几个男孩子，特别是建军国庆，甚至青凤明月，在夏秋时节，打赤足的时候占多。孩子们穿的衣服，大都是她娘家表姐送的。玉华娘家表姐一家是城里人，因为看不得张玉华家的孩子衣不蔽体，经常把她家孩子穿过不要的旧衣物送给玉华。就算过年，张玉华手里的余钱也只够扯几尺布，勉强给一个孩子缝件新衣裳，其他的孩子也只好在一旁看着，羡慕不得。美君和端阳因为是老大老二，缝新衣服买新鞋的机会最多，下面的建军国庆，青凤明月，由不得只能捡他们二人的旧衣服旧鞋子穿了。特别是明月，因为最小，只能穿她几个姐姐穿不下的衣服，又大又破，不是她穿了衣服，倒像是衣服穿了她，样子十分滑稽。
国庆见他妈来了，以为要挨一顿好打，怯生生地对玉华说：“妈，我不痛。”玉华听了，心里越发难受，难得一次没发火，抹了一把泪水，背起国庆就往村卫生站走。青凤抱着国庆的书包，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跑，大概是踩在一块翘起来的石头上，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她也顾不得什么，爬起来又追着跑。
也就是这一次，张玉华狠下心卖了一背篼谷子，给国庆买了一双帆布胶鞋。国庆因祸得福，终于穿上了新鞋子，别提有多得意了，每每故意在姊妹们中间显摆，把其他人恨得牙痒痒的。因为他们知道，国庆的这双鞋，是用他们的口粮换来的。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碗里的稀饭更清了，汤里的面疙瘩更少了。
这时的美君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生得娇巧玲珑，红扑扑的脸蛋明艳得犹如春天的桃花。听说过来说亲的已经有好几起了，包括同村朱家湾的朱百万。
这个朱家儿子虽然名字叫百万，并不是因为他家特别有钱，而是他老爹的心愿罢了。朱百万常常因为这个名字被人打趣玩笑。有的说：“怎么不叫千万亿万呢？”有的答：“将来他生了儿子，不就可以叫千万亿万了。”
朱百万是家中独子，性格幽默风趣，高高瘦瘦的，上面五个姐姐，早已嫁出，还有一个妹妹待字闺中。因为同村，他自然见过高美君，领略过她的风姿。这次便是他强烈要求朱老爹请媒婆过来提亲的。
其实美君并不想嫁人，甚至张玉华的心里也不愿意。美君如今就是她玉华的左膀右臂，如果她嫁人了，家里少了一个得力的人，更艰难了。其他除了十八九岁的端阳算个全劳力以外，十五岁的建军，十二岁的国庆，十岁的青凤，还有六七岁的明月，都还是些不懂事的毛孩子，只会一天到晚给她惹麻烦。
然而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特别是在农村，否则唾沫星子都会把你淹死。最后美君自己做主把自己嫁给了朱百万。无他，离家近。只有这样，她才能随时照顾娘家，帮母亲分担压力。
朱百万娶了美君，自然十分欢喜，前倨后恭的，对她特别好。然而朱百万的妈朱老太却是一个十分奇葩的人物。她看见朱百万娶了美君，心里眼里便只有美君，心里一百个不舒服，凭什么我的宝贝儿子被你霸占了去，以前百万多听我的话啊，现在你高美君坐享其成，成了他的上帝，你叫他往东，他绝不敢走西，天天喊他去你娘家帮忙，早把我这个老娘抛到脑后去了。
因此尽管周围乡邻们都说他儿子艳福不浅，娶了一朵花，不但好看人也勤快，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美君在坡上干活的时候，她偷偷在家烙饼子，煮鸡蛋，整好吃的，又背着美君把朱百万偷偷叫到里屋，让他吃独食，叫他不要给美君吃。美君是何等聪明人物，对朱老太的这些动作，她只是假装不知而已，每每心里冷笑：“你不给我吃，但是你儿子会给我吃的呀。”因为她知道朱百万十分爱她，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必定第一个想到她。
果然，朱百万每次都会悄悄把他妈给他的那些好吃的藏着偷偷带出来给美君享用。甚至很多时候，朱百万自己也舍不得吃， 全部都让美君吃了。
那天朱老太搬了张长椅，躺在屋檐下眯着眼睛晒太阳。不知道哪一个多嘴的路过，喊着她：“朱大娘，你家里是没人做饭吗？你儿子跟他媳妇总是躲在外边偷嘴。”
朱大娘听了，心下骂道：“不要脸的娼妇，人说矮子心多，果然如此。”美君身材娇小，比朱百万矮了一个头，朱老太总是悄悄骂美君是矮子，心眼多，她儿子被她教坏了。又骂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老娘自己都不舍得吃给你吃，你倒好，全拿去填别人的嘴巴了！早知道我就是喂狗也不会让你拿去给人糟蹋！”从此以后，朱老太连他儿子也一起恨了。
自从美君嫁进来，朱老太几乎从来不跟美君搭话，就算同处一屋，她也是拧着脖子，闭着嘴巴，一脸的愤懑。美君却不以为然，她想：“只要你儿子对我好就够了。”有时候也会在心里骂：“变态的老东西！有本事让你儿子一辈子不结婚才好！”
那日傍晚，天刚擦黑，美君从地里回来，正碰见朱老太站在当地骂鸡：“该死的畜生，正经喂你东西不吃，偏要偷嘴，前世是偷儿吗？吃了我那么多粮食，蛋都不下一个！”一边拿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去打，恰好踩在一滩鸡粪上，滑倒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手里的竹竿飞到一边，挣扎着爬不起来。
美君禁不住哈哈大笑，一面假意去扶，一面又故意说：“妈，你老人家省吃俭用的，这样不舍得，那样不舍得，怕是没把那些鸡喂饱！它们要是吃饱了，也不会跑到屋里来惹你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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