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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的西北部有一个美丽的小村,村里有很多小山坡,山坡之间蜿蜒着一块细长的平地,叫做长坝。因而这个村子的名字也叫长坝。
长坝上有一户人家,姓高,祖上是从贵州搬过来的。听说长坝最早的原住民在张献忠屠四川的时候被杀得只剩下最后一户。高家祖先在贵州是一介贫民,没有土地,生活十分穷苦。他们听说迁移到四川可以免费获得土地,先到先得,二话不说,穿着草鞋,连夜挑担赶路,一家子披星戴月往四川奔,最后到了长坝。
高家从此在长坝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分散在长坝周围。如今到高翰林这里,少说也有十几代了。
从高翰林往上数,家族里并没有出一个著名人物,仍然是世代为农。高翰林的父亲高老头特别希望出一个读书人,也好光宗耀祖。高翰林五姊妹,三个姐姐一个弟弟,他最机灵,人又长得好看,浓眉大眼,皮肤白皙,最得高老头的欢心。高老头拼尽全力让高翰林去上了几年私塾,虽然最终也没求得什么功名,高翰林也着实认了好些字,加上他自己勤奋好学,肚子里还是装了一点墨水。因为高翰林能写会算,认得几个字,算是半个文化人,村里就招他去当了会计。在高老头眼里,这也算得上光耀门楣了。
高翰林到谈婚论嫁的时候,给他说亲的颇多。他最后娶了邻村一户殷实人家的小女儿,陪嫁了很多东西,据说光陪嫁的那张楠木围台床就羡煞旁人,雕工精美,镶铜嵌玉,足足占了大半间屋子。他老婆叫张玉华,白白胖胖的,是出了名的胖美人,言语爽利,人也勤快,性格开朗。张玉华的老爹是做小生意的,娘家人丁兴旺。人人都说高翰林是从糠萝兜跳进米萝兜里,撞了大运了。
高翰林夫妇生了三男三女,老大是女儿,叫美君,老二是儿子,叫端阳,老三老四都是儿子,分别叫建军和国庆,老五是女儿,叫青凤,最小的女儿叫做明月。
在高翰林夫妇的辛苦经营下,起了好几间大瓦房,还有几间茅草房。右边是他的同胞兄弟高有德一家,左边一家姓马。隔着长坝,对面坡脚下住了一大家子,也姓高,跟高翰林是同族宗亲。这家人一连生了八个孩子,活了六个,全是儿子。高翰林家斜对面不远处有一个山坡叫观音坡,据说以前坡上有一座观音菩萨,不知何故,也不知何时,观音一夜之间消失了,但观音坡的名却保留了下来。
川渝地区的农村,有竹林处必有人家。高翰林家后头坡长了一大片翠竹,绿油油的,远远望去好似森林,农房掩隐其中,炊烟袅袅,白鹤飞来飞去,好一幅水墨画。
坝子上是大小不一的水田,主要种植水稻,缓丘上则是旱地,大多种植红薯小麦和高粱苞谷。农舍房前屋后是自留地,一般种上各种蔬菜。
自从高翰林当上会计后,高老头就成了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他走到哪里都背着一双手,十分满足乡邻的恭维。
高老头解放前是佃户,祖上的土地到他这一代早已丢光,靠租地主家的田地来种,赖以过活,风霜雨雪,遍尝人世艰辛。临到解放的时候,好不容易存了点钱粮,碰上地主一家要贱卖田地,他被人欺骗,倾尽所有买了几亩地,结果当然是一场空。
高老头的死极负传奇色彩,听说在他六十八岁那年,老当益壮的他趁着大好月色赶着牛在水田犁地,突然听到天上传来“吱呀”的声音。他抬头一望,看到天空居然开了两扇门,出来一行送葬的队伍,吹吹打打,十分渗人。吓得他连忙扔下牛,连滚带爬,没命似地跑回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面惊恐地说:“不得了了,开天门了!”
我们那自古有个说法,说是撞见开天门,如果是迎亲的队伍,那么是好事,如果是送葬的队伍,就会触霉头。
高老头从此一病不起,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
而高翰林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太刚,做事情总是丁是丁卯是卯的,一点都不圆滑,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吃了不少的亏。
那些日子,一些村干部的家属都能靠着他们的干部身份或多或少得点好处,偏偏在高翰林这里就不行。
那天,几个孩子饿得实在无法,正围着张玉华哭叫。有人来告诉她,村干部今天在食堂聚餐,说其他干部家属的小孩都跟着上桌去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却还在这里饿肚子。张玉华听了,赶紧背着一个牵着一串去村里食堂,希望能让孩子们吃点东西。结果还没走拢,被高翰林远远看见,朝她吼道:“你把人带起来干啥子?丢脸不丢脸?还不给我喊回去!”
张玉华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其他村干部连忙劝说,要让孩子们上桌。可高翰林就是不许,说:“他们又不是村干部,凭什么在这里吃饭?不行就是不行!”无论别人怎么劝解,他就是不松口。
饿肚子的事,他的老丈人也未能幸免。那时张玉华老爹年事已高,过来问张玉华借点粮食。张玉华说她作不了主,要问高翰林。刚好高翰林从外面回来,一听此事,没好气地对他的岳父说:“我们都不够吃,哪里还有多的借给你!”气得老爹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死都没有来过。
有一次,村长联合其他人举报高翰林挪用公款。高翰林不服,在村民大会上他当着全村人的面一五一十地驳斥了村长的诬陷。说是村长要他做假账挪用公款,他不干,就被他们联合起来摆了一道。
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众口铄金,独木难支,没多久,高翰林就被迫主动请辞,跑去跟他一个表兄学泥瓦匠去了。
高翰林一家最开始在村里算是比较富裕的,后来随着孩子一个个降生,他又辞掉会计去干泥瓦匠,日子渐渐艰难起来。
那天,高翰林去邻村帮一家人盖房,一个没站稳,从屋顶上跌落下来,后脑勺刚好碰在一块大石头上,撞了好大一个洞。大家扎了一副担架把他抬到区医院,血流了一路。等张玉华抱着三岁的明月带着端阳建军国庆还有美君青凤赶到医院时,高翰林已经闭上了眼睛,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张玉华欲哭无泪,脸色雪白,比死去的高翰林的脸还要白,嘴唇却咬出了一股鲜血。她还不到四十呢!
埋了高翰林,张玉华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慢慢能下地干活。那时美君已经十六岁,煮饭喂猪,担水洗衣,早已成了一个生活的能手。十五岁的端阳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
张玉华躺在床上的第三天,美君端着一碗饭菜来到她的床前,说:“妈,你吃一点吧。”
玉华接过饭碗,清汤寡水里,漂浮着几个可怜的面疙瘩。她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豆大的泪珠滚在碗里。美君和站在旁边的青凤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唯有明月不知忧愁,正坐在堂屋地上搂着一只花猫玩耍。
这时候高有德的老婆周梅英捧着几只鸡蛋走了进来,递给美君后,斜坐在玉华身边,说:“大嫂,大哥人都已经走了,你再伤心也没有用。还有这么多儿女,你不立起来他们靠谁呢?马上要撒谷种了,你们的田还没有耙,还是赶紧叫你娘屋兄弟过来帮你把田犁了耙了,撒上谷种。要不你们一家明年只有喝西北风了!”张玉华听了,那眼泪越似断线的珠子一般收不住。
这时端阳带着建军和国庆从坡上干活回来了,三个人挽着裤腿,一身的泥,进了屋,喊了婶子,便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周梅英看着这几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皱了皱眉头,叹了一口气,径直回家去了。回到家里,高有德已经把晚饭端上八仙桌了。他们唯一的儿子高全和三个姐姐围坐在桌上,早已动筷。
高有德说:“给他们端点菜过去吧。”
周梅英没好气地说道:“自己家的几张嘴都喂不饱,还想着别人。我说你是打肿脸充胖子!”
高有德又说:“他们家的秧田我明天去给他们耙了吧。”
周梅英把筷子啪地一声扣在桌子上,喊道:“你是吃多了没事干吗?”
高有德是一个少言寡语的男人,敦厚老实。而周梅英则是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十分要强。高有德还是小伙子的时候,去周梅英他们村里给一户人家干了一个月的活,被周梅英看上了。活干完了,周梅英也跟着高有德回来了,成了他的老婆。至于个中内情,大家都不得而知。
周梅英长了一张寡骨脸,因为有点龅牙,嘴巴略微有些尖,人不丑,但绝对算不上漂亮。而高有德却生得高大健壮,十分英俊。家里人都很疑惑他俩当初是怎么对上眼的。
高翰林刚离世那年,张玉华的心就是一块脆弱的瓷器,一碰就脆。栽秧没人帮忙她哭,收谷子没人相助她哭,就连宰猪草被切到手她也哭。一年后,张玉华已经完全挺了过来,不但女人能干的她会干,男人能干的她也能干,什么打谷收麦,犁田耙地,她都不在话下。至于哭,还是算了吧,因为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那天中午,张玉华和美君正在灶房烧火煮饭,周梅英突然边骂边哭地跑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割草用的薄脸刀,喊道:“你们家国庆把我们家高全的头打出血了,你得给个说法!”
原来一帮小孩子玩打仗丢石子泥巴块,国庆不小心把高全的头打破了,出了点血。周梅英知道后仿佛自己被打了,不依不饶,没找到国庆,就跑到张玉华家里来闹。
张玉华一边揉着面团,一边说:“小孩子们玩耍,又不是故意的。你带高全去卫生站看看,我们赔医药费就好了!”
“没得那么撇脱!”周梅英吼道。一面爬起身,朝张玉华撞去,把张玉华撞了一个趔趄。周梅英哭喊道:“今天不找个说法,我要除脱一个人的命!”说罢挥舞着手中的薄脸刀,在张玉华脸上划来划去。
正在烧火的美君见状,连忙喊道:“不要脸!他们两个打架,关我们啥子事?”
周梅英转头朝着美君大喊:“妹姐家家的,没你说话的份!”一边拿刀作势欲砍。美君连忙抄起身边的一把柴刀,举起来说道:“你以为就你有刀。来嘛,来砍噻!你敢过来我就敢砍!”
周梅英反而被吓住了,气焰小了许多,一看得不到好处,对玉华恨道:“怪不得你男人死的早,都是因为你心黑,老做丧德事,把你男人克死了!”一边拿着刀,骂骂咧咧地走了。
张玉华气得差点噎死,转头看见美君,瞪着眼睛,张着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手里握着柴刀,禁不住噗呲一声笑道:“死妹姐,你胆子还有点大也!”
美君方丢下柴刀,身子一软,坐在地上,也呵呵呵地笑了。
转眼之间又是三年。
大概是基因的缘故,张玉华的三个儿子端阳建军国庆也罢了,她的三个女儿美君青凤明月,雪肤花颜,一个赛一个,名满乡里。大家都说高翰林家里三个姑娘,是野鸡窝里出凤凰,长坝上的三朵花。但凡高家女儿出门,赶个场,下个地什么的,周围必然围上来一大帮子人看热闹,男男女女,老的少的,嘻嘻哈哈,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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