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梦终醒(1 / 2)

自冬华被卷入梦漩之后，他一直尝试在混乱无序的梦境中找到正确的路，误打误撞这一路上，那些梦都在被什么碾碎，全部汇聚到一个地方。追寻着那些化作泡影被吸收的梦，他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准确的方位。只是越来越稀薄的梦境魔力在告诉他，伊德海拉重塑身躯的过程快要结束了，他不知道伊德海拉在祭出自己的双目之后，会产生什么变化，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她将不再需要梦魔之眼的力量了。以旧的梦域为食粮，将自己化作新生力量去抵消月神设下的禁制，究竟是什么原因催生了她做出这种自我毁灭的行为，冬华不理解，也不知道如何去理解。

梦域在坍缩后，那些伊德海拉的眷属很大概率会摆脱控制，为了不让现实世界承受更多的损伤，他必须立刻回到主战场去。月殇的剑身蔓延了些许黑色的裂缝，被侵蚀的月之环逐渐黯淡，一旦光芒涣散，冬华最后的王牌就失去了价值，他不敢赌时间，在乱流中一次次稳住平衡，借助冲力将自己带离梦漩的牵引。

“冬华！”骑在凯登身上的亚岚见到冬华从梦漩中挣脱出来，立刻来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拉到龙背上。

“谢天谢地，你做到了”，冬华看到毫发无伤的亚岚，忽然觉得安心了不少，他热切地扑到亚岚怀里。

亚岚看到冬华平安无事，把冬华抱得更紧了，作为朋友，即使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却足够他们一同享受生的喜悦。然而伊德海拉并不会给他们享受宁静的机会，她一直无所作为就是为了等待冬华再次出现，她要用她的长枪贯穿他的心脏，将他的头颅放置在新世界最高的山巅上，以此昭示自己的胜利。

“人类，报上你的名号”，拥有完整形体的伊德海拉握住盘绕着灵蛇的长枪，身后的白色光环赫然显现，在她脚下的白亮光域里不断闪动着蛇影，她用冷酷到极致的声音，以近乎命令的语气向冬华宣战，

重新诞生的伊德海拉，她的模样着实令冬华吓了一跳。冬华并没有退缩，他在凯登的背部平稳站立，左手持剑，与伊德海拉对峙，“记好了，我的名字，是冬华！”

“影龙王凯登，以狼王之名为契，与汝同战”，凯登先发制人，掀起一片影焰热流，向伊德海拉周身扑去。

伊德海拉大展身后的光环，刺眼的光照亮了一切，那些影焰受到光辉的照射，逐渐变得迟缓，最终消失在她眼前。冬华踏空而上，升腾的黑白火焰在他身后化作数道虚影，每一道虚影都是自身力量的分体。伊德海拉不慌不忙地躲避掉那些分身虚影的攻击，待冬华从侧面显出本体，立即举起左手的盾牌，冬华的剑击砍在盾面上，本应该坚实的盾面，却如同云雾一样，在抵消冬华的攻击后迅速消散，随即又重新凝聚，魔法的力量似乎对伊德海拉这面诡异的盾牌不起作用。

亚岚在手中凝缩火矢，伴随着凯登的移动不断向伊德海拉释放攻击，伊德海拉手中的盾牌，将那些力道十足的火矢全部吸收，并且悉数反弹了出去，这种反弹不是单纯由盾牌反弹，而是直接作用于整个空间内部，空旷的梦域里射出更多的火箭，而且有着更快的速度，更大的杀伤力。

“我的盾，联通整个梦域，具象化想象的力量，岂是你们能够撼动！”伊德海拉没有给冬华他们挣扎时间，手中的长枪幻化成两条螺旋交错的狰狞巨蛇，一黑一白，在冲击过程中一分为二，向着冬华和亚岚他们袭去。

蛇影迅捷的身形很难被箭矢命中，因此亚岚放弃了远程攻击的想法，从背后直接拔出巨剑，用剑身抵挡了蛇影的突袭，被甩开的黑蛇吐着信子妄图撕咬亚岚的左腿，凯登及时出手，龙牙穿透了黑蛇的身躯，利爪将那黑蛇撕成两半，在影焰的灼烧中，黑蛇扭曲着身形成为灰烬，从灰烬中又诞生出了更多的蛇魔眷属，它们比之前遇到的那些眷属更为危险和迅速；另一边的冬华不光要应付白蛇，还要预防伊德海拉随时可能从任何角度发起的长枪贯穿。伊德海拉几乎是碾压式的，冬华两方都要帮助，一时间有些分身乏术，在战斗中几次险被杀死。

“冬华，接住”，亚岚在同凯登处理接近梦域中心的眷属时，将梦魔之眼交给了冬华，以期望梦魔之眼的力量能够帮助冬华对抗伊德海拉，即使这样会使他自己陷入危险境遇，他也没有丝毫犹豫。

冬华一边躲闪，一边跃起将梦魔之眼抓在手中，失去了梦魔之眼的保护结界，亚岚在战斗过程中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力量也在加快流失，但他依旧向冬华投来信任的目光。冬华不想辜负这份期待，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伊德海拉身上。

“就算你们能利用我这一目制造庇护的结界又如何，你们根本无法承受那力量的洗礼”，伊德海拉收回了追杀的蛇影，在手中重新凝汇成长枪的形体，“沉寂吧，你们的希望，破碎了！”枪如惊雷，自伊德海拉手中疾驰而出，那长枪上盘绕的双重蛇影如同交错的螺旋，巨大涡流将长枪所到之处尽数卷入，只留下一片片空虚的无。

这一击范围极其广，被锁定的冬华根本无力躲闪，他想要做出抵抗的动作，却发现自己连同周围的时空都陷入了类似停滞的状态。一点寒芒闪过，映在亚岚和凯登眼中的，就只有梦幻般的辉光，凝缩的魔力从击中的点位迅速向外扩散，一道道魔力气浪将沿途的事物悉数摧毁。凯登张开双翼，将亚岚保护在龙翼之中，并且极速创建了一片暗影区附着在自己的身体表面。翻涌的乱流带着伊德海拉神力燃烧的温度，将暗影区一扫而光，凯登的身躯直接暴露，灼痛令他哀嚎，就连躲藏在龙翼内部的亚岚都感觉到炽热和痛苦，那是精神和肉体双重层次的损伤。

爆炸过后，整个梦域中心都已经空无一物了，即使魔力风暴的余波结束了，在冬华被击中的地方也还剩下些刺眼的光束在向外散射，不止是亚岚和凯登承受了伤害，紊乱的魔力几乎覆盖了半数的梦域，远在边界的尤里、兰斯以及一众影龙们，都承受了精神上的强烈冲击，尤里甚至因为过度的精神刺激瘫倒在地，靠着精神力较为强盛的兰斯艰难搀扶起来。

比肩神明的力量，或者说，他们本就是神明，伊德海拉在荒芜的废墟之上，坐在盘旋的巨蛇之上，双目注视着那散去余热的坑洞，她觉得很奇怪，明明自己已经杀了这个人类，却依然能感觉到他那微弱的生命火种。一股无形的恐惧在她心中滋生，她想看到那个人类的结局，只有看到他化成余烬，她才能够安心下来。她胜利了，而且是唯一的胜利者，在她的那些同僚们苏醒之前，她就可以主宰一切，将现实与梦域反转，成就一个不死不灭，众生安乐的世界。

“游戏结束了”，伊德海拉将手中的长枪和巨盾抛向半空，在神力引导下重新变为自己的双目，【延续】与【协和】的力量影响着整个梦域，“是时候了，让这可悲的世界做出改变。”

缺少【反转】的权能，伊德海拉只能强制动用剩余两目的力量，以自己重铸的肉身为代价，作为信标强制融合梦域和现实的纬度，这个对她而言也是少有的虚弱期。

“我想，你还不能那样做”，冬华的声音回荡在伊德海拉身边，让伊德海拉短暂失了神，抓住她分神的一刹那，冬华的剑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

伊德海拉不明白冬华是如何脱身的，那么强烈的攻击之下，他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眼前。下意识中，伊德海拉动只能采取防御措施，蛇鳞化甲试图抵挡冬华的剑击。然而冬华并没有攻击伊德海拉的意图，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她祭出的那代表梦域权柄的双目。他紧握在手中的梦魔之眼放射出徐徐微光，是圣物给予了他反抗的力量，在他被伊德海拉致命的一击命中前，梦魔之眼释放出了坚韧的结界，将冬华带入了一个奇怪的记忆空间，在那里他见到了月神的虚影。如果是常人，当一个神话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质疑，会猜忌，会不可置信，然而这些情绪在冬华脸上都没有显现。他所见到的，是崇高的，守望过这个世界的神灵，她无瑕而高贵，仅仅只是感悟到她残留的一丝余念，都能让冬华感到自己的灵魂如灌铅般沉重，纯粹的月神神力为他抵消了这致命的一击，同时帮助他隐藏了气息，使得伊德海拉难以察觉。

寒剑砺霜华，为了这一击，冬华强忍精神的侵蚀蛰伏许久，剑斩必破，月殇最后的四道月之环争相祭出，权能【离断】在此刻展开。

“天地初开，鸿蒙既破，万物戒律自天而生。”

“辉煌之日为始，温柔之月为终。”

“以此剑为契，与世界缔约。”

“月晖剑技——【奔月】”

霎那间，无数的光刺破了夜幕，冬华双手的刻印浮现，太阳与月亮交汇归一，一道剑光从交汇处闪过，就在伊德海拉眼前，斩断了她引以为傲的力量，将那双象征梦域的双目粉碎，还连带着伊德海拉人形的身躯一起，月殇剑在粉碎了双目的同时，也遭受了严重的反噬，断剑再无神辉笼罩。她发出凄厉的惨叫，痛苦地捂住双眼，躯壳上生成的一道道裂纹表明她力量的流失。“不，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我才是胜利者，不！”伊德海拉竭力想要抓住那些化作尘埃散去的双目，然而一切已经晚了，在冬华使用了【离断】的权能之后，伊德海拉同梦域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她的双目失去了维系梦域整体平衡的能力，她新生的肉体会随之一同湮灭，冬华的奋力一搏，让几乎是被碾压的战争赢取了一丝转机。

与眷属作战的亚岚和凯登也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在那弥散的光里，伊德海拉新生的肉体彻底粉化，以她为中心形成的旋涡将那些眷属全部吸入其中，即使它们想要逃离，也无法摆脱本源的牵引。凯登和亚岚都是满身伤痕，在对抗数量众多的眷族时，消耗大量魔力的他们，此刻甚至难以接近冬华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昏迷的冬华被引力拖拽到旋涡边界。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拼命尝试，想要抓住冬华，带着他摆脱旋涡，深知梦域已经完全紊乱的凯登，甚至利用精神链接通知各个族人，让他们带着其他人先一步离开。

“冬华……抓住我的手，摆脱……”亚岚几乎是祈求着冬华，酸痛的全身令他抽搐不止。

但是冬华并不能听到他的声音，他的意识在使出权能的那一刻，就已经停滞了，即使他努力维持意识，也无法缓解那一击对他造成的损伤，视线的模糊和涣散并没有使他恐惧，反而令他安心，沉浸在黑夜里，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这样自嘲着回望他所知甚少的平生，就像做了一场短暂的梦，若是这梦不曾醒来，他会不会收获不一样的结局。在梦魔之眼的幻境里，他跟亚岚一样，也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伙伴和爱人，他们向他招手，向他致意，向他微笑，一如他们生前。

“梦该醒了，你要向着那边去”，亚奇指着光明的尽头，双眸柔情似水，行动却如此决绝。

“不能多待一会儿吗？”冬华含着泪，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踌躇不前，即使是幻象，他也不想这么快就结束，看着与他一同为了美好而奋斗过的同伴们，眼神一刻不曾远离。亚奇、希尔瓦娜、阿斯特伦、亚菲利克，他记得他们的名字，记得与他们共度的时光。

“我们的时间，一直是足够的”，亚奇四人将冬华托抱起来，送往光的彼方，目送着冬华的身形逐渐远去。

诸多眷恋和不舍，从一个起点出发的五人，最终却碍于时间和岁月，走向不同的道路。冬华内心的挣扎不言而喻，只是他不能明说，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他们终究不是自己真正面对过的人，只是须臾泡影，转瞬即逝。

“梦该醒了，你的故事，不应该终结于此。”

冬华耳畔反复回响这句话，在无尽的长夜里，他看到一抹色彩，随即就是整个世界，微风、流水、兽嚎以及众多生命的旋律。冬华能听到每一次急促的呼吸，冬华能感受到每一次微风拂过双手，冬华还能闻到各式各样的气味。生命重新轮转，回到他的身体里；灵魂重新燃烧，将希望化作薪柴；血液重新流淌，面色渐渐红润。当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亚岚，他正努力伸手想要拉住自己。

“抓住我，快！”亚岚额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滴落在冬华胸前，在他看到冬华醒来的那一刻，他好像充满了力量和勇气，撑着无力的身躯向他伸出双手。

冬华没有犹豫，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握住了亚岚的手，最终在凯登的协助下脱离了那片危险风暴区域。两人躺在凯登的背上，对自己还活着感到庆幸和喜悦，只是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了，连呼吸都是痛苦和劳累，这样的无力感，不光源自肉体，更是灵魂本身。

“我们，赢了”，亚岚想要笑，却发现自己的肌肉早就因为过度紧张而紧绷了，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是啊，这样就好”，冬华的情况比亚岚更加严重，他的声音沙哑，对疼痛完全麻木了，抓住梦魔之眼的手僵硬到难以撑开，血迹几乎覆盖了半身，他并没有忘记成为断剑的月殇，而是将它挪移到自己身侧，就这样躺下，静静睡去。

参加了这场战争的人们，都在源石镇外等待，笼罩森林的迷雾被破开，众人眼中的视线逐渐开阔和明朗。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场战争以他们的胜利告终，他们真真切切战胜了梦的女主人，即便对方仅仅只是力量不全甚至几近残损的神明旧使。没有一个人转身离去，也没有表露出欢喜和雀跃，他们在等待，远远遥望那从天边褪去的梦之帷幕，心中祈祷能看到真正的勇者归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被迷雾遮蔽的区块不断刷新，森林原本的生态开始回溯，梦域生态的演替被终止，那些被禁锢的魔法生物重新踏足繁茂的大地。

“快看！”眼尖的尤里最先看出了那由远及近不断放大的身形，正是逃离梦域回到现实中的影龙王凯登。

“他们还活着，他们活着回来了！”兰斯一反常态地欣喜神态，凯登还未落下，他已经先一步冲出去接应了。

所有人都愉悦起来，所有人都欢笑起来，随着兰斯簇拥而上。凯登的后背上，亚岚还有生机，冬华的气息却是已经愈发微弱，在这场战斗中，他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承担了最重的负担。尤里对他的伤势感到惊叹，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令他的意识处于涣散崩溃的边界，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因为脏器功能严重损伤和精神侵蚀而痛苦死去。

“快，紧急就医，快！”尤里作为医疗师的直觉告诉她，冬华虽然油尽灯枯，却还是有着强烈的生存意志，某种特殊的力量保护着他最后一丝理智和清醒，他必须立刻得到救治。

大家听到尤里的呼喊，也是纷纷忙碌起来，向城内呼叫急速救援，几位长老甚至决定亲自护送二人。四周一声闷响，在众人头顶生出的一道空间裂缝里，亚曦和尤利安终究还是坐不住了，二人的到来让现场的人员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都抬起双目注视着他们。

亚曦二人向影龙王示意，从簇拥的人群中接过冬华，仅仅一个照面，二人就已经了解了冬华的现状，无需开口，只凭借默契，亚曦和尤利安都知道应该如何挽救。他们将自己的魔力分担到冬华的体内，为他修补那些几近被斩断的经脉和身体上深透至骨的伤痕。这场战斗的惨烈从冬华的伤势就能看出来，即便有着月殇剑的庇护和离断权能，冬华都险些被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