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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个臭虫一样的家伙杀死了。”
在阴雨连绵的六月，周一的凌晨，她满身狼狈地冲进我们这小小的派出所，说完这句话后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开始大笑，可是眼泪却从她的颤抖的指缝中流出来，在她脏污的胳膊上滑过，混着落在她身上的雨水从胳膊肘滴下。
和我隔着一个服务台的那个女孩穿着望县高中的蓝色夏季校服和长裤，露出来的胳膊和脖子都很细瘦，透着不健康的黑黄，头发枯黄杂乱，身上又是墙灰又是雨水，打湿弄脏了派出所办事厅洁白的瓷砖。
我刚犯了错被下放到这个县里的小派出所，处于颓废期。
那天我正好值夜班，刷着视频嘴里还在悠闲地嗑瓜子。
前辈们说这个小县城很和平，最多就需要大家处理点纠纷，只要没有那种轴的要命的人一直抓着小纠纷不放，大多都是些请上面的人喝个酒就能当不存在的小事。
所以那天凌晨，派出所里只有值班的我和去厕所的陈哥、刘哥，空荡荡的派出所，安静地甚至能听到她笑声的回音。
“那个家伙”不知道指的是谁，但是这女孩确实是在说她杀人了。
我看见女孩没拿什么刀具之类的武器，走出服务台把她拉起来，按到了红色的塑料凳子上。
女孩被我拉起来以后就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抬头看着我，双眼死气沉沉，眼眶通红。
陈哥挺着中年男人传统啤酒肚啪嗒啪嗒跑来，看看我又看看凳子上的女孩，虎着一张脸粗声粗气问女孩：“话讲出来是要负责的，小妹妹，你确定自己杀人了？”
女孩侧过头又看了一眼陈哥，没说话，只点点头。
陈哥瞪着女孩，扬起下巴冲我点点，我会意地给女孩铐上手铐，准备带她去审讯室。
刘哥也走出来，甩着手，冲我和陈哥笑笑，这才看向旁边被我带着走的女孩。
“就是她喊了句自己杀人了？”刘哥还是那副带笑的表情，问了句话就不做理会，转头和陈哥插科打诨。
“老是坐着就是容易便秘哈，回头偶尔也和小年轻换换岗。”
“你那是自己的毛病，我咋就好好的。”陈哥笑着拍刘哥的肩膀，刘哥递给陈哥一支黄山牌的香烟。
像我这样的小年轻是拿不到前辈的烟的，尤其这还是好烟。
虽然我也不抽烟就是了。
我默默地带着女孩走到审讯室，把女孩在座位上拷好，打开设备，坐到了她对面。
我们都没说话，她不说话是我没问她问题，我不说话是因为我得等陈哥或者刘哥来审讯她，我的作用是记录和打下手。
大概两分钟过后，陈哥走进来带上门，耳朵上夹着那支黄山烟，右手里转着个塑料打火机，上面印着上次去抽查的宾馆的名字——宾馆老板给那天去执勤的一人塞了两个——左手拿着玻璃杯，里面泡了茶叶和枸杞。
陈哥走到我背后看了一眼屏幕，略有些不满地嘀咕怎么不等他来再开设备，我装作没听见，对陈哥说：“陈哥，可以开始了。”
陈哥坐下，深沉地双手交叠，试图用眼神盯怕对面的女孩。
“姓名。”
我也看着女孩，手上又是打字又是写字。
“我可以抽烟吗。”
女孩没有回答问题，瞪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向陈哥耳朵上夹着的烟。
陈哥站起来拍下桌子，哐的一声，电脑都抖了三抖。
“你进了这里还想提什么条件！回答问题！”
“我想抽根烟。”
女孩还是那句话。
陈哥坐下不说话，盯着女孩，取下了耳朵上的烟，把桌子上的打火机一把递给了我，挥挥手示意我送过去。
女孩拿了烟和打火机，艰难又不甚熟练地点燃了香烟，她从一开始双手就在发抖。
女孩两根手指捏着烟，没抽，只是在烟雾缭绕间缓缓说出自己的名字。
“张玲玲。”
我在电脑上打下这个名字。
陈哥在女孩点烟的间隙喝了口茶，清清嗓子。
“你来自首，说自己杀人了，杀了谁。”
“我杀了我的室友，我的同学，沈珍珠，那个臭虫一样的家伙，没人喜欢的家伙，明明和打不死一样的家伙，结果就那样轻轻地掐了一下，就死了，死在床上，我掐死的！”
张玲玲本来还很平静地说着，结果讲到这个名字后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嘶喊，声音却在发抖，脸上分明是恐惧和绝望。
陈哥没有说话，等着张玲玲自己平静下来一点才继续开口。
“今天杀的？”
“不知道几点，凌晨，杀完人我就来自首了。”
“多大了。”
“我们生日一样，都是昨天，我十八了。”
“看校服，你是望中的学生，那可是好学校，县里升学率和一本率都是第一，高三了吧，哪个班的。”
张玲玲停顿了下，我敲着键盘的手于是也停了下来。
“十六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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