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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春天,清远县政府在农村地区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解散了原有的生产大队将一部分土地作为集体经营用地,留给村委会经营管理,剩下大部分土地分田到户,农民的经营收入除按合同规定上缴一小部分给国家和集体,剩下全部归自己。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打破了农村原有的生产经营大锅饭制度,真正激发了农民的积极性,促进农村经济迅猛地发展。

大蒲洼乡是清远县的低洼地区,人口不到三万,但人均土地面积却不少。四高台是四个小村子组成的一个生产大队,每个台是一个生产小队,李台是一队,一条无名小路把李台隔在村子北部,零零星星的四十几户人家,200多口人,但李台的土地却有4000多亩,是四个台最多的,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每口人平均分得20多亩土地,其中4亩多的可耕地由农户自由种植,其余的苇田由集体统一管理;韩台、张台、郭台分别是二、三、四小队,在无名小路的南侧,韩台地势较高,土地也不少,人均分得15亩地,其中3亩多可耕地,张台人均13亩地,其中2亩多可耕地,四小队郭台土地较少,人均分得10亩地,其中只有1亩多可耕地,剩下的都是苇田地。

以前一到冬季割苇子,李台就会从郭台找些帮工,但这种帮工没有工钱,就是管几顿饱饭而已。分田到户以后,每到冬天割苇子,李台还是习惯请些帮手,但只管饭已经不行了,干一天活还要给一天的工钱。

芦苇一般在秋收后开始枯萎,到了冬季就可以收割了。如果当年雨水不大,苇子长在旱地,一般11月进冬就开始收割;如果赶上分洪或者当年雨水多,田里有积水,一般会在12月上冻以后,冰面能禁住人再收割。这个年月,从夏到冬,行人经过此地,就会看到一望无边的苇田,芦花随风飘摆,成群的鸟类栖息繁衍在这里,不时地在苇田中飞舞,给大地增添了无限生机。每到冬季,收割芦苇的大军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身着各色衣服的人们站成一排,大家齐头并进,劳动的场面热火朝天,不时惊起一群群猫冬的鸟类。

分田到户以后,一般在割芦苇前一天的晚上,每家每户出一个代表去生产队集合,各小队长组织队员们抓阄,抓阄也就是抓一个苇田的顺序号,这个顺序号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因为谁也不知道第二天自己分到一块怎样的苇田。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各户拉家带口,带着中午的吃食,集合在一片广漫无垠的苇田边际。小队长在苇田一头做好标记,按抓阄的顺序根据家庭人口用尺丈量,划分完成后,人们就开始收割苇子了。

以李台为例,3000多亩的苇田分到各家各户,有的户分到六七十亩,早晨上午打,下午晚上拉,大多要干个把月,如果家里男劳力少一些,需要的时间就更长了。所以李台每年在其他三个台割完苇子后,一般会借一些劳动力来帮工。

说起割苇子,的确是个辛苦活。面对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苇田地,每户的男女老幼齐上阵,男人一般带个帽子,女人大多扎个头巾,挥舞着磨得雪亮的大镰刀,齐头并进地收割着。镰刀大多是铁匠打的,刀背很宽很厚,人们一般先用镰刀拢一抱芦苇,再用一只手臂箍住这些苇子,一刀下去一大抱芦苇整齐地倒向一边,一刀接一刀地向前推进,割完的芦苇平摊成一排,整齐的码放在土地或冰面上。

除了镰刀之外,每户都会带一把大推刀,推刀的刀片大约60-80厘米长,10厘米宽,呈月牙形,刀身两侧分别有一个装木棍的立孔。立孔上安两根带扶手的木棒,两根木棒之间还要钉两根横撑,四根木棒呈开字形。旱地上的苇子只能用镰刀来割,冰面上的苇子一般用推刀收割。如果赶上分洪或者雨水多的年月,在冰面用推刀割苇子可省劲了,人们踩着冰面,推着大推刀,到推不动的时候把推刀一歪,一大抱芦苇就整齐的放倒在冰面上了。

接下来,人们会用一小把短一些的苇子拧成一个麻花,把割完的苇子捆成捆。往家里运时,有平板车的就用平板车拉,没有平板车的就靠人来背,堆放苇子的场地由个人选择,多数堆在小队的大场上,守在村边的住户会把苇子运回家里,但苇子垛一般离房较远,老百姓的防火意识还是很强的。这时就会看到在村子边上、生产队的大场上,一垛垛的苇子矗立起来,村民们都知道哪垛苇子是谁家的。

芦苇韧性十足,割一天芦苇就要磨一次镰刀或推刀。壮年男劳力用推刀每天能割五六亩,用镰刀就慢了,一天最多割两亩。割完芦苇,活计只能算干完一半,因为收割回来的芦苇里混着各种杂草,还要挑出不成材的苇子和杂草,大蒲洼人管这叫“淘苇子”。这活说起来轻巧,干起来却麻烦,芦苇收割完,每年寒冬腊月,村庄的四周到处可以看到一家一户、三五一群的人们在苇子剁旁淘苇子的场面。人们把不成材的苇子与杂草挑出来,单独堆放当柴禾烧。赶上年头好、雨水足,苇田地杂草不多,苇子长得高大粗壮,淘苇子就省事,还能卖个好价钱;若赶上不好的年头,淘苇子耗时较长不说,而且卖不上个好价钱。

这个年月,苇子的价钱虽然不高,但对四高台的农民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从80年代初每斤八分钱,到后来的一毛钱,再到后来的一毛二、一毛五,如果赶上好年月,成材好的能卖到每斤两角钱。

每到阴历十一二月,就有很多外地人赶着大马车,车上拉着大杆秤和一些木棒、绳子,来大蒲洼收苇子。后来,人力背苇子、拉苇子的劳动都被牲畜运输代替了,收购苇子的大马车也变成了手扶拖拉机。

苇子淘得干净就好卖,价钱也会高一些,交易价格要买卖双方来谈,就像买卖粮食一样,要看苇子的成色,所以价格总是浮动的。一般到春节前,各家各户的苇子基本都卖光了,老百姓从此开始好好修养,拿着“大把钱”的农民也开始准备年货,有的闲人也要开始放手“赌博”了。

80年代,芦苇有以下几种用途,一种用于建筑业,例如盖房扎靶子,另一种用途就是制成苇薄,或者称作苇帘,有的做家用,挂在门窗,有的被砖瓦厂用来盖砖坯子,还有一种用途就是织成苇席用来铺炕。到了90年代,大蒲洼有了造纸厂,很多芦苇被用于造纸;2000年以后,人们的生产和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造纸已经不用芦苇了,好像因为成本太高还污染环境,造纸厂也随之关闭了;农村盖房也不用芦苇扎靶子了;甚至砖瓦厂也用的很少。苇子一夜间变得毫无经济价值,再也看不到外地人赶着马车、开着拖拉机收购苇子的场景了。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李台每口人每年能得200多元的苇子钱。而郭台每口人只能得50元左右。于是每到冬天,四高台会上演这样的场景:北风呼啸的深夜,正在人们酣睡之时,郭台会有几条黑影趁着夜黑风高,每人带着一把镰刀和一条长绳,跨过那条无名小路,摸到李台的大场上。他们把绳子铺在地上,搬起一个个苇子捆整齐的码到绳子上,码到一人多高时开始收绳子,系得紧紧地,然后人躺在绑好的苇子捆上,双臂插进左右两边勒紧的绳子里,顺势头往后一仰,身体再往前一趴,借助惯性把200多斤的苇子捆背起来,迅速往郭台飞奔而去。有些力气大的一次能背三四百斤的苇子,都说贼劲最大,的确不假,这种无偿占有他人劳动成果的行为的确会激发人的最大潜能。

李台丢苇子已不是新鲜事了,为了防患于未然,李台组织了一个巡逻小队,每户出1个男劳力分班巡逻。每年从苇子收割下来到卖出去这段时间,巡逻队四人一班,两人一岗,分上半夜和下半夜巡逻,一来防盗、二来防火。再到后来,四个台都有丢苇子的现象,于是四个台都组织了联合巡逻小队,偷盗现象也得到了有效控制。

说起丢苇子,不得不说一说丢柴禾的事了。大蒲洼这个地方苇田地多,可耕地少,可耕地打下来的庄稼很少,能够烧火做饭的秸秆更少了。地里的棒子杆、黑豆秧都要晒干了,收好了用来烧火做饭,高粱杆可以卖钱,没有人舍得烧。生产队时期,地里的割剩下的高粱茬、玉米茬、黑豆根都要收拾集中,按人头分给各户用来烧火做饭。不够用,人们就到地里去拾柴禾,野地里的杂草、甚至草根都被拾得精光。

80年代的隆冬,当一夜的北风刮过华北平原的大地,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就有很多人早早起来,拿着钉耙和背筐游走在田野里、河沟里、树丛中搂那些被风刮散的一些柴禾,谁搂到了谁就有了燃料,谁就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吃了。有的人也会趁夜黑风高去别人家柴禾垛偷一些柴禾。那个年月,去偷去抢无非为了生存,若是能够吃饱穿暖,谁也不愿做小偷小摸的事。

到了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贫富差距进一步加大,人们的思想意识也发生了变化,苇子和柴禾已无大用,也就没人偷了,那时候农村种地,种子和化肥最值钱,有的人会在夜深人静时翻墙入户,偷走人家新买的种子和化肥。而偷东西的人和失主往往也是认识或熟悉的。这时的农村,无偿占有他人劳动成果的行为更加激发了人们的占有欲,尤其在没有道德和理智的情况下,人真的会铤而走险、以身试法。

大蒲洼乡地势低洼,是国家的分洪地区,以前老百姓盼着分洪,一到分洪,各家各户按人口分粮食,分的粮食比地里打下来的还要多,而且省得去田间劳作,躺在炕上就能吃饱饭,谁都盼望着分洪。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分洪的年头越来越少了,农民也开始筹划在可耕地上种点什么。以前大多爱种一些高粱、黑豆之类的作物,因为这类作物不怕水,就像粘高粱这种两米多高的农作物,任凭洪水再大,只要不漫过高粱穗,就能有收成。

由于水土的缘故,农民种的玉米、小麦等作物产量不高,小麦的亩产量200多斤,刨去种子农药化肥的挑费,基本是嘴顶嘴,有时甚至赔钱。有的农民开始种植水稻、旱稻之类的作物,但由于管理经验不足,产量也不高。好在每年有苇田地搭衬着,日子比生产队大锅饭时期要好很多了,但农民面临的主要问题还是粮食产量低、不够吃。每年秋后、冬春时节,大蒲洼乡会来很多外地换山芋的人,他们一般赶着大马车,车上载满一筐筐的红皮白瓤山芋。人们看到换山芋的来了,都背着一袋袋的粮食,有玉米、高粱、小麦、还有黑豆,一斤玉米能换四五斤山芋,小麦能换七八斤。换来的山芋上顿吃、下顿吃,总算能填饱肚子了。

韩台、张台、郭台在无名小路的南侧,这三个台地势相对高一些,但大部分土质是黑焦土,庄稼的产量也不高,只有韩台西侧有一块叫“牛地”的高地是沙土地,这百十亩土地种什么、长什么、还收什么,而且产量很高,却被各家各户零零星星的坟地占据了不少,韩台村民都说这块高地风水极佳,所以人没了以后习惯葬在这里。

相传清朝时期,在这块“牛地”,每夜子时都会有一头小牛从地里走到溪边饮水,牛铃声响遍原野。这块地挖出来的泉水是甘甜的,各种作物长势和收成要比周边的土地好很多。据说清末有两个南方人路过韩台,他俩听到了牛地的传说,就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两人用绳子套住了小牛、牵走了。从此,四高台只留下一个“牛地”的传说,再也听不到响彻原野的牛铃声了。

对这块神奇的土地,韩台人做了充分的开发,他们把“牛地”中间最好的那部分整平出来,按人口分田到户,平均每户分得两分多,作为各家的自留菜地,而且规定菜地里不许起新坟。稍差一些的分给各户作自留田,每家分得一亩多,可以种各种庄稼。每到春天,韩台人喜欢在“牛地”种上一些玉米、小麦、各种豆类等作物,伏天腾菜地就能吃上香喷喷的煮玉米、煮蚕豆,再种上白菜、萝卜、芥菜,冬天就有了足够的蔬菜储备。这块地种出来的蔬菜根茎肥硕,味美甘甜,其他三个台只有羡慕的份了。

郭台处在无名小路南边的最东侧,因为人均土地面积少、土质不好、地势最为低洼,所以产粮少得可怜,生活条件在三个台是最差的。大队书记郭永合不仅是郭台的当家人,而且是四高台的掌舵手。前些年四个小村要合并的时候,郭永合想把四个台的土地按人口重新划分,但是遭到了李台和韩台两村村民的强烈反对,因为李台的土地最多,韩台有“牛地”这块风水宝地。

在将近三个月的激烈交锋中,两个台的代表始终没有妥协,最后大蒲洼乡政府来了工作组,主持谈判后定下的政策是“合村不合地”,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土地永远是老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每减少一寸土地都像从自己身上割肉一样,失去土地就失去了生存的保障。从此,四个台组成了一个生产大队,每个台出一个人进领导班子,大队书记由郭永合担任,村长由张台的张金贵担任,治保主任由韩台的韩春发担任,而李台只有李宝光担任村委委员。

生产大队办公场所最终选在张台北边那座古老的小庙,据说这座小庙是明代建成的,历经多次浩劫现已损毁严重,里面的神像也被捣毁了。于是四个村的村民出大队工,拆除了小庙,从北面的盐碱滩拉土整平,又脱坯盖上了六间土坯房,圈了一个大大的院子,院里足够容纳四个村几百人开会了,若是谁家有个红白事,也喜欢在这个大院子里搭棚办事。到了1978年,乡里分给四高台大队一台电视机,就安放在生产队大院西北角那个柜子里。

四个台合并以后,郭永合对李台和韩台的村民总是一种打压的态势,娃娃们入党、参军、考大学等都受到了影响,前些年四高台推荐的工农兵学员大多是从郭台和张台选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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