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这些年，春生家一直养着牲畜，最早是生产队分家时买回来的那匹枣红马，这马性子烈，不好使唤，但拉脚拉庄稼确是能干。那年春生遭劫，马儿被打瞎了一只眼，从此马的性情好像也变了，从没犯过性子。清洋和清泽从六岁开始就给马儿打草，马儿也从未伤害过兄弟俩。只要是春生父子三人使唤这匹马，枣红马是格外的听话。

村民们都知道这匹马性子烈，不敢来春生家借马。春泰和春发有时候借马，干脆连孩子一起借走，清洋或是清泽牵着马给俩大伯家干活是家常便饭。马儿很能吃，平日里打来的草只够马儿日常食用。每个暑假的八月下旬，一家人都会出去给马儿打几车草，然后趁着天好晾干了、攒成垛，用做马儿过冬的口粮。

自从小哥俩上五年级、能单独骑车外出打草以来，韩春生就给俩儿子每人准备了一辆28加重自行车、两个大铁筐。哥俩外出打草的时候，自行车后衣架两侧各挂一个铁筐，他俩先把打来的草塞满筐，然后上面再顶一个大草捆。兄弟俩从开始每次能打百十斤草，到后来能打一百斤、一百多斤，到了初三、哥俩每次都能打回二百多斤草了。尤其是上面那个大草捆，每次都是哥俩把草堆攒起来，码放整齐打成捆，然后从田间扛着走到道边，再相互帮衬着捆在后衣架上。每每哥俩将沉重的草捆扔到院子里，韩老婶和两个女儿想解开上面的栓扣、把草晾开，有时候根本抱不起来、或者翻不动草捆。

枣红马在1988年秋天生了一场病、开始的时候不吃草，到后来长期卧在马圈里站不起来。春生知道这个老伙计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那些日子他总是用麦麸和着青草喂它，但马儿只吃一点点。有一天，马儿站了起来，精神了很多、好像病好了。清洋和清泽很高兴，而春生却偷偷流下了眼泪。那天春生牵着马儿在村子里、田野里遛了好半天。傍晚的时候，马儿回到了马圈，喝了半桶清水后就倒下了。春生一直守到后半夜，马儿才闭上了那只眼睛。天亮了，家人们起床了，春生已在自家院子外的下坡挖好了一个大坑，一家人看着马儿走了都流下了眼泪，众人抬着马儿的尸体，放到了铺满青草的坑里，两个儿子流着眼泪和春生填好了土。

第二年春天，春生在塚旁种了一株桃树。农忙前，春生牵回来一头已经怀孕的草驴，但这只草驴干活溜奸耍滑，而且嘴特别刁，经常祸祸草料。夏末，草驴产下一只小草驴，这只小草驴浑身毛茸茸的、是那么可爱，清洋两兄弟打草喂牲畜之余经常逗这只小家伙。

今年，小毛驴已经长大了，这头驴不像它母亲那样溜奸耍滑，仿佛在韩家人的熏陶下，也形成了踏实肯干的好品质。那只馋懒油滑的草驴已经被春生卖掉了，不过奇怪的是，被卖掉的这头驴经常偷偷地从外村跑回春生家，春生只得无奈地把驴送回去，并嘱咐那家人一定要系好扣，别让它再偷逃了。

7月底下了几场大雨，大雨过后，院子东边的盐碱地积满了水，引得蛙声阵阵。明天就要到学校填报志愿了，虽然经过几天的调整，清洋的心里仍旧很不是滋味。晚饭后，他走出家门，来到东边的盐碱地，坐在下坡的半个碾盘上。

满地的黄菜此时已浸被没在水中，随波荡漾。几片新生的芦苇点缀在一池湖水之中，宛若几座小岛漂浮在水面。不知谁家的鸭子在水中捕鱼捉虾，嬉戏玩耍，偶尔跳起几只青蛙在水面漾出一圈圈的波纹......

夕阳渐渐落下，晚霞失去了光彩，湖面生起了几团水雾，就飘浮在水面上，让这片天地如梦似幻，一切是那么缥缈、又是那么自然......

“我猜你就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从清洋的背后传来。

“哥，你怎么来了？”清洋站起来、转身看到了长贵从坡上走了下来。

长贵来到近前，招呼着清洋一同坐回碾盘上，“我今天去清远电大学历进修了，买了点东西给咱妈和清芬送过来，他们告诉我你俩报志愿的事，我猜你就在这里，过来和你待会。”

“你都知道了？”

“唉，你和我说句心里话，你真想上师范吗？”

“不想，但是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有办法？不就是怕将来上大学家里供给不上吗？”

“嗯。”

“没事，清洋，你要是真想上一中，就放心大胆的报，我和大姐供给你上，就像咱爸咱妈供给老舅那样。”

“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再拖累你和大姐了。”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和清芬就是没上学的命，我俩希望你们都考上大学，将来出人头地。就拿我当代课老师来说吧，没文化就是不行啊！现在我参加了学历进修班，等我拿下大专文凭，就能上民师班，两年后就能转正，等我转正后正好供给你俩上大学。”

“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已经决定报考师范了。”

“你也别一棵树上吊死，再好好考虑一下，明天报志愿时候再想想我说的话。”

“行，我再考虑一下。”

第二天，大蒲洼乡中主管教务的黄柏成主任解读了今年中考志愿填报政策。出人意料的是在第一志愿清远一中和清远师范学校外还有一个可选志愿，清远一中今年设置一个师范班，这个班只招30名学生，分数线较高。师范班的学生和一中的学生一起学习高中知识，还能享受师范生的待遇，每月还有38元的师范生补助。

当黄主任解读完政策后，清洋仿佛感觉头顶上乌云密布的天空透过了一丝阳光，而且这丝阳光渐渐拨开了乌云，让天空明亮了起来，一切又变得那么美好......

当天填报志愿，清洋只填了这个师范班，就上交了志愿书，清泽也是一样，只填报了清远一中。哥俩就这么站在操场的树荫底下，等待同村其他几个同学填好志愿一同回家。

严小超填完志愿走了出来，还是那袭长裙，当她经过哥俩身旁的时候，朝清洋一笑就走了。清洋后来才知道严小超去了望京的一所中专，是一个护士学校。

紧接着，郭凡、明菲等人也填完了志愿，伙伴们说着笑着回家了。

8月中旬，孩子们的录取通知书纷纷邮到了家。清洋考上了清远一中的师范班，清泽、明菲、郭凡仨人都考上了清远一中，村里还有五个同学考上了马庄高中，

三年的初中学习就这样结束了，孩子们憧憬着未来，盼望着早一点进入高中学习，将来再进入大学继续深造。

人生每到分水岭就是这样，中考让很多孩子进入理想的学校继续读书，而其他的一些孩子或是不能进入梦想中的学校，或者根本不能继续在校读书了。中考让这些十五、六岁的孩子第一次见识到社会的现实与残酷，这或许对他们的人生观、乃至价值观都会有巨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泛起了层层波澜，推动者历史的车轮，改写着人类的命运。

严小超从小就是个要强的孩子，从上初中以来就刻苦努力，一直梦想能考上清远一中，老师们也看好这个孩子，认为如果她正常发挥应该能考上一中。但初三以后，严小超的情绪很不稳定，虽然又和清洋分到同一个班，但她感觉自身的压力更大了。自恃清高的她认为自己还将是一班的班长，但王铁老师开学初就指定韩清洋当班长，让严小超任纪律委员，这是让她始料不及的，她也为此找过王铁老师。

王铁老师曾经这样开导过她：“小超、这三年来，韩清洋一直是咱们学校考试成绩的第一名，从这一点来说他有资格做这个班长；其次，韩清洋在男生中间很有威望，据说他为同学和高年级的体育生打架，而且打赢了，所以男生都敬佩他，而且众多女生也以他为偶像，我认为让他当这个班长，能带动全班同学向好的方向发展，这是众望所归；还有一点，我私下透露给你，韩清洋好像和刘校长家是亲戚关系，虽然刘校长没有嘱咐过老师们要特别关照他，但是让他当班长，对咱们班有很多好处，你能明白吗？”

自从和王铁老师谈话后，严小超好像消沉了，平日里对班级工作和学习提不起兴趣，学习成绩也渐渐落后了，到了初三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她没能考进年级前二十名。到了第二学期，她才振作起来，于是总在课间向清洋请教问题，但学习成绩忽上忽下，只有一次月考进了年级前十。

中考的前一天夜里，严小超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第二天在考场上，她发挥失常，下午考后到家大哭了一场，姐姐们劝了她一个晚上，她才慢慢振作起来，结果中考成绩580分，对于一中600分的分数线相差甚远。她的内心彻底崩溃了，她曾经想过是否再补习一年，但要强的性格让她不想这样，她怕自己沦为同学们的笑柄。后来，她从容的选择了望京市区的一所护士学校，她也不想再见到初中这些同学，尤其是给自己带来耻辱的韩清洋。

每年中考，像严小超这种没有升入理想学校的学生为数不少，他们在人生的分水岭前拼搏过、努力奋斗过，但往往事与愿违，命运在此时好像和他们开了个玩笑， ｃ让他们不由不选择一个不愿接受的结局，当选择了这个结局，他们的人生憧憬也随之改变，将来的人生道路也不像他们所预期的那样一帆风顺了。

比起严小超这类无法升入理想学校的学生，像郭台的郭金栋等人，在中考之后没有学上才是最可悲的。这些学生有的可能是由于智力不足，导致学习成绩始终没能跟上其他同学的步伐，从而懵懂着混完了九年制义务教育，有时候他们甚至盼望早点走出校园、凭自己能力闯荡出一份事业，但当他们真正走向了社会，社会却给了他们一记无情的闷棍，打的他们不知所措、而且无法还击。

郭金栋的生父早早去世了，母亲和一个拉帮套的豫州小伙子结婚后又生下一个女儿。虽然女儿是亲生的，但继父对金栋十分宠爱，从小不让金栋干庄稼地里的活。有位哲人曾经说过：“劳动能够让人变得更聪明”，这句话一点也没错，从小很少劳动的金栋干什么都要比别人慢半拍，从智力反应上也要迟钝一些。但是金栋也有自己的优点：他为人憨厚大方，尤其平时爱说上几句俏皮话，很招女孩子的喜欢。

但喜欢归喜欢，好一点的女孩子都去上学了，金栋看着一群残花败柳，感觉很无奈、也很孤独，他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继父在四高台包了两个鱼塘，中考后，金栋就跟继父帮忙、开始学习养鱼的技术了。

社会有时给你堵住了一扇门，可能同时会给你敞开一扇窗。没办法，人总是要向前看，于是金栋从窗子爬了出来，渐渐地融入了这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