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1 / 1)

这个轮胎店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放的全部是轮胎，用玻璃隔开的小小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整理一些文件，她的后面，还有一张老旧的小桌子，靠着墙，墙上挂着日历。

“你住在附近吗？”经理又问道，他有点怀疑地看着陈家栋，就好像陈家栋和来这里找工作的其他人不一样似的。

“我住在拥军路上。”

经理走到办公室的窗户那里，向里面那个妇女要了一份表格，又对陈家栋说：“我们早上8点钟开门，到下午5点下班，中午会有休息，但是，时间不定，要看店里忙不忙。”说完，看着陈家栋，又加了一句，“在我这里，工作永远是第一位的。”

经理用挑战的目光看着陈家栋，想从他的表情里挑出毛病来。

“工资是一个月1500。”看到陈家栋没有说什么，经理又接着说，“你叫什么名字？”

“陈家栋。”

经理正准备要在表格上写下陈家栋的名字，突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陈家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家栋。”陈家栋又回答了一遍。

经理想起来前天晚上在风月酒吧，他听到有人在谈论一个人，经理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是三年多前搬来虞山镇的，他听到那些人说，这个人原来是虞山镇人，后来离开虞山镇，出去上大学了，他因为杀害妻子和女儿被判入狱，现在刑满释放又回来了。

经理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陈家栋，’正是那天晚上那些人提到的那个名字，他心里嘀咕着，我说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有点和别人不一样。

经理说，“哦，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已经招到人了。”

“等一下，”正当经理转身离开，把手里的表格搓成一个团，陈家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俩定在了那里，陈家栋个子比经理高，也比他年轻、健壮，经理看着陈家栋，也看到了陈家栋后面台子上的扳手，心想，陈家栋不会拿起扳手对他动手吧，就在这时候，陈家栋松开了手。

陈家栋尽力在克制自己的愤怒，“你不是一分钟前还在告诉我，说工资多少吗？为什么突然又说招到人了呢？”

经理看到没有出什么事，松了口气，说，“我之前忘记了。”

陈家栋看到了玻璃隔间窗户后面的那个中年妇女，一直在看着事情的发展，他想象着，这个女的会怎样向她的朋友们添油加醋地讲述今天发生的事情，陈家栋脑子在飞速地转动，他在想，要不要劝说这个经理给他一个机会，但是，当他看到经理脸上一丝同情的表情都没有时，陈家栋决定，不再浪费自己的时间。

经理那双黑黑的小眼睛里流露出的全是冷漠和无情，陈家栋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感动他的，他的那颗不善良的灵魂和狭隘的看法，已经禁锢了他的思维，让他无法真正去理解别人，无法去尊重和怜悯别人，陈家栋在监狱里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他知道，要想在这些人中间找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善良的人，只能是白费力气。陈家栋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那个经理又对着他的背影叫道，“如果你换轮胎，不要到我店里来，我们没有你的轮胎型号。”

陈家栋转过街角，停了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才又向前走去。

那个经理的声音仍然在他的脑海里回荡，那种恶意和嘲笑撕裂着他的心。陈家栋看到大街上经过他的人们，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当他和一个手里拉着孩子的妇女对上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女人认出他的表情，那个女人惊恐地转过身去，拉着孩子迅速向马路的对面走去，快到马路对面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陈家栋一眼，或许是想确认，陈家栋有没有跟着他们过来。

陈家栋感觉到心头一阵不是滋味，那个女人躲避他的样子，就像是躲避瘟疫，表现出来的恐惧、厌恶和顾虑，好像陈家栋会突然做出某种失去理智的举动。

陈家栋又去了几个招人的地方，结果都是一样。有了轮胎店的经历，他也就没有再跟任何人争论。陈家栋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两次，他似乎看到了人们眼中流露出的遗憾和愧疚，有一个人甚至对拒绝他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人迅速的把眼睛从陈家栋的脸上移开，手里赶快抓起一个东西，假装很忙的样子，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和不安，可是，陈家栋不敢肯定，这是不是自己的想象。

中午的时候，陈家栋走进一家小饭店加咖啡店。跑了一上午找工作，都没有结果，现在又累又渴，他想进来喝杯咖啡，休息休息。

陈家栋感觉到，饭店里人们的眼光一下子聚集到了他的身上，他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微笑着问他，“您想要些什么？”

“麻烦您给我来杯咖啡吧，谢谢。”陈家栋客气地回答。UＵ看书 ｗww.uukaｎshu.com

“您不要吃点什么吗？我们这里的饭食也不错的。”

陈家栋抬头看着这个女服务员，心想，她肯定还没有认出自己来，陈家栋在等着女服务员突然转变态度。女服务员一头短发，看起来很精干，年纪大约在30岁出头，手里拿着笔和一沓纸，可以看出她的手粗糙发红，应该是长期清洁和热气熏蒸导致的，眼睛四周浅浅的皱纹也证明了她的年龄，但是，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陈家栋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变化。

“哦，那您可以推荐一下吗？”陈家栋没有等到女服务员的态度转变，就回答说，他不想说他什么都不吃来扫女服务员的兴。

柜台上有个人转头看了一下这边，不知道跟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旁边的人也转身飞快的看了陈家栋一眼。

“我们这里有汤粉汤面，也有炒粉炒面炒饭，还有小菜，看你喜欢吃什么了。”她的笑容开始变大，兴致勃勃，然后，接着又说，“我老公可是个相当不错的厨师，他的手艺不会让你失望的。”

陈家栋看了看墙上的菜单说，“那就来一盘鸡肉炒粉吧。”

陈家栋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个女服务员对他的态度，让他觉得温暖和感动。陈家栋百分之百肯定这个女人知道他是谁，但是，她没有像别人那样把他看成异类、看成恶魔，这让陈家栋想起了曾经的生活，那种被社会承认、被人们尊重的生活。陈家栋看着女服务员离开，走进柜台，看到其他人把眼睛转向他们碗中的食物，好像这里的一切又恢复到了他进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