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1 / 1)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丝丝冷风在静静地吹。雪的颜色在夕阳的照射下也开始慢慢发生变化，从原来的直白透亮变成了朦朦胧胧的粉橘色。陈家栋看着这一切，如果不是寂静时不时被回巢的鸟儿叫声打破，他真的会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存活的生命。

在这个老房子里，陈家栋只用了他自己的卧室，还有厨房和客厅，他至今都没有勇气踏进他母亲的卧室。他母亲是在自己的卧室里去世的，陈家栋害怕记忆恢复得太快会让他触不及防，他害怕他会受不了、再次崩溃。

但是，即便是这样躲避着，陈家栋还是发现，每次，当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时候，那些尘封已久、早已忘却的记忆，都会开始慢慢地回到他的脑海里。

过去，每当人们问起陈家栋的家乡，问起陈家栋为什么不回老家去看看时，陈家栋都会告诉他们，他非常不喜欢虞山镇，那个小镇什么都不好，令人讨厌。陈家栋多次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和告诉别人，已经形成了心理暗示，让他内心开始认为，他是真的不喜欢虞山镇。可是，现在想来，事实并非如此，陈家栋并不恨虞山镇，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恨过虞山镇，陈家栋甚至觉得，自己是喜欢虞山镇的，他除了喜欢这里的日出日落，还喜欢这里空旷的远山和皑皑白雪。

陈家栋知道，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他肯定还是会选择离开虞山镇，或者出去上大学，或者出去做生意，就像是镇子里的其他许多人一样。他们出生在小镇、成长在小镇，但是，他们想去大城市走走看看，想去大地方发展，甚至想去其他城市安家落户。很多人离开了，很多人又回来了，离开和回来可能有各种各样不同的原因，但是，都不应该是因为憎恨。所以，虽然陈家栋以后可能还会离开虞山镇，但是，他不会再是因为恨虞山镇才离开。

现在，看着屋子里的一切，陈家栋朦朦胧胧地想起来小的时候，他在这里玩耍、看电视，他有时候在餐桌上写作业，母亲就在厨房里做饭，那些温柔的记忆让他的心温暖了起来。

陈家栋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想着他曾经在这里的生活。就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在这张不大的餐桌上，陈家栋曾经和他的父亲母亲一起吃过无数次的晚饭。小的时候，陈家栋每次听到他父亲的长城小面包车回来，停在房子外面，母亲都会赶快告诉他，“家栋，快去外面接接你爸爸，”母亲也会离开厨房，走过来擦擦手，看起来有些紧张地等着父亲进来。陈家栋还记得，母亲总是会在父亲回来前一个小时左右，换上一件稍微好一些的衣服，梳梳头，化一点淡淡的妆，而且，母亲总是会先把陈家栋拦在怀里，然后蹲下来，看着陈家栋说，“我们必须要对他好一些，你知道的，对吧？”

这个时候，陈家栋就会听母亲的话，走出房间去接父亲，父亲看到陈家栋出来，通常都会给他一个看起来很疲倦的微笑。

陈家栋总是听母亲对他说，让他对父亲好一些，所以，陈家栋小的时候，每当父亲回来，他总是出门迎接父亲，但是，他每次其实都是不情愿的。当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母亲总是对陈家栋说，他父亲脾气不好，对他母亲总是很凶。然后母亲又会接着说，“但是，你不要怕，家栋，没事的，我可以忍受得了，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所以，我们一定要对他好一些，一定不要惹他生气。这也是为什么每次他下班回家的时候，我都要换件好衣服，尽管他从来都不看我一眼，我怕他看我穿的邋遢，更加不开心，更加对我们不好。”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一家总是静静地、甚至是僵硬地坐在那里，有时候，陈家栋的父亲会说一、两件他白天在店里遇见的事情，或者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八卦，母亲总是微笑地看着陈家栋，不接父亲的话，有时候，母亲会用手扶摸着陈家栋的头发，母亲总是通过陈家栋来和父亲交流，“家栋，问问你爸爸，他还要不要再加点饭。”“家栋，锅里还有菜，问问你爸爸还想不想再加点。”

在这空荡寂静的房子里，陈家栋试图回忆起父亲是不是有高声说过话，或者因为生气而抬过手、打过人，但是，他想不起来了。

每当陈家栋想起他的父母亲，他脑海中出现的总是他母亲温柔的、穿着花裙子的模样，ＵU看书 ｗww．ｕukａｎshu.coｍ而他的父亲却永远是一个遥远的、无法触及的影子。

现在，陈家栋最需要的是找份工作，一是为了挣钱生活，二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事情做。陈家栋前几天去县城买了一辆吉普车，用的是他父亲留下来的钱，在小镇住，有辆车通行会方便很多，这也是为什么像虞山镇这样的小镇，有车的人不在少数。

陈家栋算了算他的存款还够用一段时间，但是，他知道这些钱迟早会被用完的，他不知道他还会在虞山镇住多久，所以他需要赶快找到工作，未雨绸缪；而且，像他这样一个四肢健全、有的是力气的大男人，如果每天在家没有事情做，他肯定在虞山镇呆不久。

虽然在民生建材的遭遇让他对再次找工作心有余悸，他也知道，这种经历肯定还会再次出现，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决定这次放低要求，找一些纯力气活，这样的话，雇主应该不会太在乎他的过去。

上午10点多的时候，陈家栋来到文化路上的轮胎店，这次，他穿着牛仔裤和休闲鞋，看起来已经和本地人没有什么区别了。他说他要找经理，一个胖胖的四十来岁的男子走了出来，身穿蓝色的工作服，问陈家栋，“你找我什么事？”

陈家栋拿出广告，“我看到你们在招工人。”

这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陈家栋一会儿，问，“你以前干过这种活吗？”

“干过一点。”

事实上是，陈家栋在监狱的时候，做过一些机械工作，而且，他的动手能力比较强，所以，他想，学习换轮胎补轮胎应该也不会太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