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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年级后,我脸上的皴已经彻底退去,成为一个十足的城市少年。在公园小学我彻底混熟了,虽然学习中等,在官方领域也没取得什么荣誉,但在民间获得过跑厕所、爬烟囱、耍单杠等几个第一,彻底摆脱了屯迷糊的外号。这期间,我在学校的大熔炉里快速成长,感悟了不少处世经验,咕咚心眼也多了几个。
有一次下课,我故意走到燕军跟前打闹,燕军推了我一把,我便顺势向胡雅婷的方向倒去,结果,一下子撞到了她的脸。没办法,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是受害者,胡雅婷追着要打我,我往男厕所跑,没让她逮着。我也不知道具体撞到胡雅婷哪里了,只感觉软乎乎的,我心想:幸好没撞到她鼻子上,否则,弄一脸鼻涕就遭了。
放学后,胡雅婷狐假虎威,加上班长权威,故意把我和燕军留下值日,燕军虽然感到无辜,但还是很够意思的陪我一起。我们扫地、擦桌子、擦玻璃,而她挥舞个苍蝇拍监督,还不时找茬儿,我实在忍无可忍,便大声问道:“你到底想嘎哈,我让你撞回来还不行吗!”她一看我的尿性劲儿,说道:“想的美,要撞你撞墙去。”于是,我走到墙边,用头咚咚撞了两下,然后,在她的惊讶中倔哄哄走了。
燕军的怪我后来才明白,是有一种叫荷尔蒙的东西在作怪。有一次,他鼓动我和霍冬冬去太平公园玩,而我俩正忙着扇啪叽不想去,他实在没辙就趴在我俩耳朵上说:“那里有亲嘴的。”我睁大眼睛不明就里,而霍冬冬咧着嘴对燕军说道:“你这人,不正经。”燕军一听不乐意了,他说:“我们只是去看,又不实践。”
对我们来说,公园小学周围可玩的地方也就是太平文化宫、十二中和太平公园。去文化宫一般都是看电影,小孩没啥钱,除了学校组织,一般都是跟家里大人去看。我还记得在这里看过《闪闪红星》《三十九级台阶》、《赣水沧茫》和《新兵马强》等,但有一个遗憾就是没看过父母嘴里总讨论的《望乡》,以及他们经常哼歌的《流浪者》。而对于动画片,除了家喻户晓的《大闹天宫》外,就是难以忘记的《渔童》了,里面有一句经典台词:“老头儿,鱼盆是我的”,成为那一段时期孩子们的口头语。
平时去文化宫,我们往往是到门口小摊买瓜子、糖稀和啪叽等,啪叽是那种带古代人物的圆啪叽,一板一板纸壳做的,但我们没啥钱,只能一次买个两三张,然后就期待赢别人的。而糖稀不仅甜,女生更是喜欢用两条细棍搅和,我们那时称“搅糖稀”,有的女生很厉害,她能把糖稀搅的很黏糊,却一滴都不会落到地上,胡雅婷就是搅糖稀的高手。我有点不理解,明明是好吃的,她们却顶着甜蜜的诱惑拿来玩,真是暴敛天物。而那时,我最爱吃的是花生蘸,花生外部像包了一层雪,很甜很酥,回味无穷。
文化宫前有一排橱窗,里面经常有一些书画展览。有一次我看到太平区小学生的画展,其中一有幅画,画的是小朋友坐在火箭里,上面写着:实现四个现代化1990,我当时觉得他画的火箭太小了,还带个坦克帽子,有些货不对板。
太平区的每个学生都知道十二中,那是每个学生的向往,也是某些学生的梦魇。十二中是太平唯一的市重点中学,只有考进这里才有考上大学的可能。尽管我考进这里的希望不大,我爸妈还是经常提起这个学校,也许他们是想万一我考上了呢,好像我天生就有瞎猫碰死耗子本事。
十二中离公园小学很近,为了先身临其境,我们这帮男生放学后便翻墙进去玩,至于玩什么倒是无所谓,因为那里楼高操场大,还有个大沙坑,尤其适合顶拐子和骑马打仗。燕军家就住在十二中旁边,我后来才知道他妈是十二中老师,不过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进十二中,他的学习成绩同我差不多,小学一毕业突然就不见了。
我们领情了,跟燕军去了太平公园,打算探索一番。我发现那个“你办事,我放心”的大牌子不见了,我以前来过几次这里,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看露天电影,我爸领着我和妹妹,每人手里拿个小板凳,看的电影好像是《渡江侦察记》,之所以印象深是因为看一半下雨了,公园里树多房子少,我们被淋了个落汤鸡。
太平公园里有各种各样的的树,我们撸了几串榆树钱儿吃,又摘些树叶勒杠子,杠子勒断后便四处转悠。这里除了个别练武术的,活动的老头老太太最多,我们在公园深处看见有两个人在大树下搂抱缠绵,便躲在树后观察敌情,那是一对男女青年,热恋中的他们很忘我,根本没把外人放在眼里。没走多远,便又遇到两对,其中一对年龄比较大,看上去如胶似漆。霍冬冬梗梗着脖子说:“你说他们啃来啃去的有啥意思,又不是猪蹄。”而我觉得他们这样一定是有好处的,这让我想起了姥姥家房檐下的燕子喂食,我觉得他们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互相解渴。
1984年夏,我们在操场上拍小学毕业照,班主任要胡雅婷给同学们排了座位,拍照时她站在后排中间,脖子上的红领巾无比鲜艳,而我被安排在蹲的那一排,腿酸溜溜的,胳膊上还有好几道血印子。那时照相,笑容和茄子还没有什么关系,摄影师只是直接的说道:“看这里,笑一笑!”我感觉眼角干干的,但还是在快门闪动的时候用力咧咧嘴,那笑容看上去一点都不勉强,甚至能温暖别人。
慎志他妈是公园小学的老师,可能是因为这层关系,他在学校里就比较得瑟。几天前,我们一起在操场上打秋千,这厮因为讨好女生,竟然把我从秋千上推到地下。倒地到也不怕,我们平常一起打闹,我打回来就是。但巧的是,秋千回荡正好打到了我脑袋,一下就把我砸晕了。他们当时就吓傻了,好在有个体育老师正在操场上,一通掐人中把我掐醒,又把我送到班主任办公室。把我撞晕,班主任吓得够呛,平常擦破点皮,哪怕鼻青脸肿都不怕,但秋千撞到了脑袋上可不是小事。她在办公室陪了我挺长时间,嘘寒问暖摸脑门,直到我活蹦乱跳想出去玩才放心。当我去操场找慎志算账,这家伙早蹽杆子了,直到拍毕业照的时候才出现。
暗算让我憋屈,再见时分外眼红。我们的实力半斤八两,那天可能他心虚,动起手来畏首畏尾,而怒火中烧的我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摔倒在地,先扇了一个嘴巴,然后一通捶。他也被打急眼了,在地上一通乱抓,胡雅婷过来拉架,当他狼狈的站起来,看见围观同学的笑脸,一下气哭了。班主任闻讯赶来,批评我说:“马上毕业了还打架,以后想见都见不到了。”谁想见这个欠儿蹬,死了才好,我嘟囔着自己才能听清的气话,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我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慎志他妈来了,是个戴眼镜的胖老师,好在她没见到我打他儿子的场景,不然可能会跟我拼命。她一边安慰慎志,一边还小声叨咕什么,看那架势,可能是说别跟我一般见识,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慎志被拉去了办公室,拍照时都没有出来,不知道是他妈不让,还是他哭花了脸不好意思。反正毕业照上没有他,我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光阴滚滚,日月不停。
小学毕业照上的名字越来越记不清了,可我却始终记得这个没有在照片上的同学,可能那一架打的太狠了吧,大庭广众之下伤了他自尊心,不知道他会不会恨我。我再次努力回忆那天的情景,觉得也不能全怪他。
我和慎志属于一种什么相处状态呢?就是那种在学校关系一般,但兴趣却基本相同,是能玩到一起的同学。我们在一起弹过溜溜、扇过啪叽、顶过拐子,在大媒堆上一起摔跤,不过,他不敢爬大烟囱。如果说有些隔阂,也就是玩骑马打仗,他总想同霍冬冬一伙,但霍冬冬不太喜欢跟他玩。
学校操场上有两个秋千,两个滑梯,秋千是拴住滑梯中间的。虽然都是铁制和不锈钢的,但架不住我们祸祸,其中一个秋千的踏板已经破了。那天我和慎志先后抢到秋千,先到当然玩好的,而他玩那个破的。开始的时候,我们俩还比试谁荡的高,我的秋千好,总是赢他,他不甘心要同我换,而我正在兴头上,当然不同意换。
我在秋千上怡然自得。过了一会儿,胡雅婷和一个女生站在了旁边,她们的目的一目了然。慎志很有眼力见儿,赶紧把破秋千让给班长,而我与胡雅婷是对头,才懒得搭理她。那时候,所有女生我都烦,在我眼里,丫头片子没一个好东西。于是,我就坐在那里闭目养神,装作看不见。
如今想想,是我成就了慎志,成就了他英雄救美。当时,在两个女生眼里我一定可恶至极,就像电影里的坏蛋,不是黄世仁就是周扒皮那样的坏蛋,在她们无助的时候,慎志挺身而出,偷偷地把我推下秋千,秋千也是在天有灵,回手给我一击。让好人有了好报,让世界重归美好。
我一直没有提那个同胡雅婷一起过来的女生,因为我当时是真的烦她,我始终忘不了她在野游时坑我的一幕。她的名字叫李沉鱼,她妈和我妈是单位同事,都在算盘厂上班,她妈姓范,是个日本遗孤。
我在算盘厂见过她们,当时我刚才农村回来不久,我妈让我叫范姨,我虽然脸上还有皴,但五官端正眼大有神,范姨拉着我的手说:“真俊,长大了让小鱼当你媳妇吧。”我看着李沉鱼,这丫头个子不高,眼睛细长,头发浓密,她看着我竟然翻了个白眼。我傻笑不语,无动于衷,刚回城里很不适应。但第二年我似乎开窍了,回想起那个白眼,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我知道那绝不是好眼神儿。
我和李沉鱼在学校里没啥交流,座位也离的远。往往一下课我就跑没影了,从厕所里出来,偶尔在操场上能看到她和别的女生在跳皮筋或踢口袋。如果说有交集,是清明节去烈士陵园扫墓,以及春天去动物园野游。
去烈士陵园扫墓的时候,面对展览中的日军暴行,尤其看到玻璃器皿中的某抗日将军头颅,同学们没有害怕,更多的悲愤。我们都流泪了,我看到李沉鱼哭的一抽一抽的,突然想起来这丫头是日本遗孤的后代,但我看她伤心的模样,眼圈红红,泪水连连的,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小学生野游,学校不敢去有水的地方,而去动物园无疑是安全的,我们每年都去那儿看猴、观虎,等孔雀开屏。不过,我还是十分期待的,期待的不只是看动物,重要的是书包里那些好吃的,三年都是老三样:面包、汽水、红肠。这好像是我们野游的标配,我看大多数同学带的也是这些,当时我想,能天天吃这些该有多好,一辈子也吃不烦。
李沉鱼的饭食与我们不一样,我记得第二次去动物园野游,吃饭的时候,她端着饭盒来到我身边,从里面夹出两个好看的圆圈给我,并说道:“我妈让我给你的,你记得回家跟你妈说我给你寿司吃了。”她边说边把一种绿了吧唧的酱给我,然后指了指,告诉我蘸着吃。我拿着寿司直发懵,不知道是啥玩意,但好吃的我一向是来者不拒。我用力蘸了蘸酱,一口闷了下去。
小时候,周围人说我虎头虎脑,长大了说我浓眉大眼,后来,有人夸我像电视里的播音员。高中毕业后第一年,当时北广在哈招生,我凭一腔热血和自不量力就去报了名。虽然自认为音质还不错,但播音毕竟是一门专业,我及时参加了一个及时出现的播音培训班,在班上我碰到了胡雅婷,我们在疑惑中认出对方,她第一句话说道:“任何,你长高了。”我本想说你真变白了,感慨中却没有说出口。
她大概到我眉毛的样子,我觉得她这几年没太长个儿,其它变化倒很大,鼻梁高挺,体态丰盈,水灵灵的眼睛一忽闪,好似能把人闪到九霄云外,我觉得她像《霍元甲》里的米雪,说话时偶露雪白的牙,文静的让我害怕。
我们大致聊了一下这些年的彼此情况,她说在港务局做广播员,因为专业对口就来试试。我说想考大学,去外面闯闯等。她鼓励了我,分开时我们也没留电话,因为我家没有电话,她也没留电话,估计她家也没电话。
那情形,好像我们,能再碰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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