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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蕾？跟母亲姓的？算了，这不重要……”
“我叫程磊，跟你什么关系？看完我的一生，你也许就明白了……”
……
这是一九九二年七月初的一天，十五岁的章蕾这几日整天窝在家里，心情十分低落。六月底中考期间，她感冒发烧，头昏脑胀，导致发挥失常。最终，成绩比中专录取线还低了两分，原本想考的中师是考上不了，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东洲中学更是不敢妄想。
章蕾现在面临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选择：复读一年来年再考，或者去上普通高中。思想开明的父亲让她自己决定。
复读很简单，去原本的初中交个复读费就好，但复读费不低，且有来年再失利白费一年的风险。普通高中则没有这个风险，但考上大学很难，高中毕业对于一个农村女孩来说，找工作时优势不那么明显。当然，还要选一下学校。东洲县几所普通高中，可供选择的就两所。永乐乡的人一般上南边的山水中学，但那里教学质量据说不如其他学校。北边的叫四湖中学，离章蕾家距离跟山水中学差不多，骑自行车半小时样子。其他学校距离太远，不在考虑范围。
所以，章蕾实际上有三个选择，复读初三、山水中学，以及四湖中学。章蕾需要在这几天做出决定。如果要上山水中学，什么也不用做，开学时去注册、交费就行，而要上四湖中学的话，还得找点关系，因为永乐乡不在它的管辖范围。不过，难度也不大，毕竟章蕾的成绩比普通高中录取线要高出不少。那个年代，农村孩子中考没考上东洲中学或中专中师的，有不少选择离开学校，去打工。所以，章蕾这样的学生，学校没理由不欢迎。
农村里的孩子，不论男女，平时都要帮忙做家务，甚至还要干些农活，但章蕾这几天心情不佳，所以有点特权，可以“整天发呆，不做家务”，不会被母亲唠叨。
这一天，还算晴朗，天上飘着白云，又有点东南风，气温不高，舒适的很。午饭后，章蕾跟前两天一样，来到程家老宅的那间独屋，搬了张躺椅到一旁的小竹园。这是午睡加乘凉的惬意之处。她靠在躺椅上吹着风，听着知了叫，眼皮渐渐沉重，进入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开始，就是最前面的那两句话。然后，章蕾像是一名观众，沉浸在一部自述电影中，随同一个叫做程磊的人，一步步走完他的人生之路。从有记忆的三岁开始，到入幼儿园、上小学、升中学，再到考取大学，毕业离校，前往江南一个小城的国企工作，一年之后辞职去了大城市的一家小私企……
“轰隆隆！”
章蕾被一阵雷声惊醒。睁眼坐起，发现天空乌云密布，竹叶沙沙作响，不时有几声响雷，几道闪电。雷阵雨就要来了。于是，章蕾把躺椅收到屋里，关上门，准备回新宅那边。还没走几步，大雨已然袭来，于是只好折回老宅避雨。
章蕾找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用手支着脑袋，看外面的磅礴大雨，思考刚才的那个怪梦。
之所以说是“怪梦”，是因为这个叫程磊的人，出生居然与她基本相同，也在东洲县永乐乡复兴村的程家宅出生，有着同样的家庭，同样的父母、姐姐、哥哥，只是程磊与她性别不同。而且，他也在这个夏天因为中考失利而心情低落，同样面临着去原校复读还是上普通高中的选择。
这对章蕾来说，感觉匪夷所思。做怪诞离奇的梦很正常，但这个梦太具体、太形象，醒来之后，一切依旧历历在目。
没过多久，雨渐渐停下，章蕾再次关门上锁，往前头的新宅走去。新宅距离老宅也就三四百米远，新宅的东边是一条小河，南面是一个池塘，所以夏天的夜晚是很热闹的，蛙鸣声一片又一片的。池塘的另一边就是章蕾的叔叔家，而章蕾家的西边和后边分别是小伙伴程梅和张华的家。
说是新宅，也建了几年，三间平房，各约四十平米。中间是厨房兼餐厅，东间用作卧室，西间主要用来储物。在这一带，一般都是这样的格局，除了那些先富起来的，盖得起楼房的家庭。
章蕾的父母都是农民，肯定不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群。父亲程楠初中毕业，母亲章琴识字不多。章蕾是家里第三个孩子，最大的是姐姐程欣，哥哥程刚比姐姐小一年，章蕾则比哥哥小了三年。从性格来看，三个人中程欣最外向一些，章蕾居中，程刚最内向。程欣和程刚都是初中毕业就不再上学了，一是因为家里穷，二是俩人都不爱学习，宁愿早早步入社会。程欣在县里的一家服装厂打工。程刚在同村的一个师傅那里学木工，已经出师，跟着师傅在外面干活。
章蕾是三个孩子中唯一随母亲姓的。按照母亲跟姐姐一次闲聊中的说法，当年怀上章蕾后，感觉发生过一次小产，但后来肚子还是一天天变大，最后生下了章蕾。取名时，听了邻村一个算命先生建议，决定随母姓。与姐姐、哥哥相比，章蕾更瘦一些，自小身体相对更弱，而且身体特别是手摸起来总是凉凉的。另外，从眉眼上看，姐姐和哥哥更像父亲，章蕾则更接近母亲。
既然姐姐和哥哥都不上学了，读书的期望落在章蕾身上。大家希望章蕾学有所成，从农村走出去，做个老师什么的，至少户口变成居民户。章蕾自小很爱学习，成绩一向优异。还有一点，今年春节刚过，章蕾因为一些原因被姐姐带着去医院检查了身体，结果查出一个隐疾，甚至还去沪城大医院复查了一下。具体的章蕾也不明白，只是知道自己长大后很可能怀不上孩子。这样一来，章蕾必须好好读书，提高文化程度。不然的话，将来嫁人就很难找到理想的对象了。
一小会儿时间，章蕾就走到新宅了。中间隔着张华的家，他家属于村子里富起来的那一批，已经盖了上下各三间的楼房了。
可能因为之前下雨的关系，父母已经从农田里回来了。母亲正在准备晚饭，父亲则在西屋里脱玉米粒。于是，她走过去帮父亲一起干活。这个年代，脱玉米粒是靠手工的，村里有大的机器，要花钱不说，效果也不尽人意。所以，一般都用些小工具，手工来脱。
“小蕾啊，你也别难过了。不管你选择复读，还是去上高中，我们都支持你。”父亲说道。
“嗯，我知道。”章蕾答道。
“你这两天就决定下来。要去四湖中学，我还得去找你表哥，让他帮忙找关系。”
“我再想想，明后天就告诉你。”
今天家里就三人，姐姐住厂里宿舍，一个星期回来一次。哥哥这几天在外干活，住在工地上。晚饭很简单，米饭加一菜一汤，腌黄瓜炒毛豆和丝瓜豆腐鸡蛋汤。家里生活并不宽裕，鸡鸭鱼肉不是每天都能吃上。
晚饭过后，早早上床。章蕾家没买电视机，这几天她也没有心情去前头隔个池塘的小叔家看电视。小叔叫程桦，婶婶叫柴芳，育有一子，名叫程冰。程桦比程楠比小七年，程楠打小就宠爱这个弟弟，长大成家后，两家人有矛盾时也总以程楠退让告终。柴芳是程家宅这片人家中最胖、最凶、最精的，而且喜欢嚼舌根，爱说嫂子的坏话。章蕾很不喜欢这个婶婶。好在两家人矛盾没有太大，关系也算和睦。程冰比章蕾小两岁，暑假后升初二。程冰性格与章蕾相反，外向爱交际，脑子灵活，但不爱学习，成绩有些糟糕。
章蕾的爷爷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 奶奶是两个儿子轮流赡养的，今年轮到小叔，小叔家是两间大屋、一间小屋，奶奶住在他家的小屋里。章蕾还有个姑妈，但在小时候送给奶奶娘家一个堂弟养了，所以虽然有来往，但总有些隔阂。姑妈姚芳家有一儿两女，大表哥叫吕荣，大学毕业后进了县教育局。底下两个妹妹也都初中毕业后就工作了。
章蕾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程磊是去上四湖中学的，三年高中生活异常艰苦，但结局不错，最终考上东北滨城的一所重点大学。「要么，我也去上四湖中学吧，苦就苦一点，能考上大学就好。」农村里的孩子，上高中几乎都是奔着考大学的梦想。
想着想着，章蕾又做起梦来。居然是下午那个怪梦的延续，程磊再次现身，继续他的人生……
在那家规模很小的私企工作一段时间后，程磊又辞职了，去沪城找了份工作，后来又辗转几个城市。因为取向关系，程磊没有结婚生子，也没有回老家过安稳日子，一直独自在外漂泊。随着亲人相继离世，感情生活也不如意，加上经济越来越不景气，生活压力越来越大，程磊变得孤僻、抑郁，最终一个冲动，结束了短暂、平凡的人生……
“我的人生有很多遗憾，歌唱得不动听，字写得不漂亮，文作得不优美，钱赚得不富有，路走得不遥远，人也爱得不幸福……，最遗憾的是，最在乎的亲人太早离世……”
“希望你的人生比我如意，比我精彩，比我美满，至少没那么多遗憾……”
“永别了，我的姐姐或者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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