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迷茫(1 / 1)

也是在这个郝仁觉得较为快乐的年过后，在2011年的正月十二，姐姐结婚了。

郝仁不知道，在他只顾着吃吃吃，窃喜着亲戚们居然没有追问他挣了多少钱，觉得这个年过得分外滋润时，姐姐正“腹背受敌”。

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在背着姐姐送她出嫁之后，他才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才明白姐姐这个年过得是如何匆忙。

正月初五，他们基本上给所有亲戚，无论远的近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拜了年。初五的晚上齐聚在自家的木房子时，爸爸嘱托姐姐明天好好打扮一下，便进了房间，关灯睡觉。

他当时以为是有亲戚来还年，也寻思着自己也要好好收拾一下，把这爆炸的发型稍稍打理一下。

正月初六一大早，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外加七八个拎着礼物的人，一起跨进了他家大门。

他那时还在睡梦中，只得有嗡嗡嗡的说话声，拍了弟弟的脑袋，让他去看看是哪个亲戚来了。弟弟出去后没再进来，他觉得可能是不重要的亲戚，就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再次沉沉睡去。

他睡得香甜，错过了未来姐夫来家里下聘，没看到父母的低声下气，自然也没看到姐姐在角落里偷偷擦眼泪。弟弟当然也没有看到，他出房间一见到有这么多人，就迈出大门找伙伴玩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从七号到九号，父母一直在采购肉蛋蔬菜，买回了很多东西，很多家里办酒席时才会用的东西。

他当然看到了，并且作为苦力将其中大部蔬菜搬回了家，搬去了灶房。他算了算，奶奶七十岁生日是在这年五月，爸妈估计是准备给她办生日宴吧。

一直到十号早上，郝仁都没觉得家里即将操办的宴席，跟姐姐有什么关系。直到姐姐的朋友们上门，带来了气球和彩带，开始装点房间，开始贴囍字，他才发觉不对劲。

但是已经晚了。

十号中午，木房子也像是一位新娘，被打扮成了结婚时才会有的模样，张灯结彩，分外喜庆。

十号下午，亲戚们上门来帮忙洗菜，试菜，准备酒席用的菜肴。

十一号，在新娘家举办的花莲酒席开始，亲戚们送钱的送钱，帮忙的帮忙。

十二号一早，新郎来迎亲。郝仁背着姐姐从房间出来，送她上了新郎迎亲的车。

这期间，从郝仁意识到姐姐要出嫁的十号，到背着姐姐出嫁的十二号，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姐姐谈谈心。这是姐姐一辈子的大事，她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搭理她这粗心也无心的弟弟。

郝仁想问问姐姐，她是真的自己想嫁人吗？家里的亲戚和爸妈，有人曾逼迫她吗？

郝仁想问问她，这是她喜欢的男人吗？是她想嫁的男人吗？是能给她带来幸福的男人吗？

郝仁想问问，背她迈出木房子门槛时的泪水，是喜极而泣，还是为了接下来悲苦的日子而哭泣？

郝仁想问，亲戚们谈论的关于爸妈为了十万彩礼、把她急急嫁出去的谣言，男方家要求她生两个儿子的谣言，以及这个娶她的男人在外面有情人的谣言，都是真的吗？

郝仁没问，姐姐也没答，此后的十年他也找到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到那时，就更是晚的不能再晚了。

姐姐嫁了人，便是属于别人家的了，不能再跟他一起出门。在姐姐出嫁后，他在家躺了五天，望着头顶的木板，一动不动，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些什么。

之后他找出家里的户口本，摩挲了好几遍写着姐姐名字的那页，然后去了公安局。

他要去办身份证，这次出门，他要用自己的身份证了。户口本需要留在家里，姐姐和那个人去办理结婚证要用，姐姐迁户口要用。这个户口本，再也不完整了。

此后他在家又继续待了半个月，期间去山上扛回了许多柴，用斧头劈成一块块，垒在了灶房角落。

他帮着妈妈种了土豆。将原来留作种的土豆切成两半或四半，然后背到地里种下。他觉得用土豆种土豆可真神奇。

但其实，他要是上初中时好好听讲，便能在科学课上听到这节课，明白这其中的原理。

作为学生他不合格，作为农民的儿子他也不达标。他种的土豆歪七扭八，明明已经打好了沟，但是他还是越种越歪，UU看书 www.uukanshｕ.com把土踩实了。

妈妈把他赶到一边，让他去割猪草，回家煮熟后喂猪。这个活他干的来。

猪怎么不重要了，猪也很重要。他欣然回家喂猪。

他去了公安局三趟，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身份证。上面的照片不是爆炸头，是拍照片的师傅随意用油搞的，把他的额头和耳朵露了出来。照片上的他，看上去比现实老了十岁。

拿到身份证的第二天，他便去买了火车票，这次只买到站票。

他出门时爸妈只是嘱托他好好学手艺，没谈一句关于钱的话。他也没再许下承诺，说自己一定会挣到大钱。

他在火车上找了个位置坐着。那个位置处于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他背后是用锁虚虚扣着的铁门。里面应该放着的是电表一类的仪器，也可能不是，他不懂。

他不敢靠的太紧，怕自己不小心挤进那扇门，他怕被电死。

他站站坐坐，挨过了二十四小时，期间一句话也没说。白天他看着车窗外闪过的树、山、房子，夜晚他闭上眼席地而坐，睡睡醒醒，昏昏沉沉。

这次出门他不再欣喜，不再充满好奇，只带着忽然间独立的茫然与无措。

这一年的九月他即将满十八岁，照着大人的话来说他已经十八了。他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他即将成年，可以成为一个大人了。

可是他丝毫没有成为大人的喜悦，他顿感自己承担的责任越来越重了，自己不可以再任性了，不可以再无所顾忌地在网吧待半个月。

进入成年的倒计时，他只有无尽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