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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他良久不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好说：“开玩笑而已，你不要为难。”
“不是为难，”他说，“我在琢磨可行性。今年我父母都到外婆家过年，爷爷跟着他几位老同事去了三亚旅游，我可以带你到韶关乡下，只会有我们两个。”
“别傻了，左邻右舍见了我们也会传闲话的。况且过年不跟家人一起庆祝总是不好，你也没法交代呀。”
“如果你真想躲起来，我们就这么办。所谓年岁，只不过是个方便计算时间的单位而已，没什么好庆祝的。旁人的闲话更是世上最无聊的东西。”
“又来了，这种话不要说出口。”我坐起来从背后搂着他说。
“真的不去吗？我可以办到，不是哄你。”
“真的不去，有你这份心就够。”
“那好，听你的。”
我瞧了瞧手表，距离送春茗去搭火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就起身从书架的顶部拿下被硬麻布套包裹着的木吉他。
“这是爸爸以前用的，我不想带着去学校，就一直放在这里。”我一边拉开布套的拉链一边说。“我八九岁就开始跟着爸爸学弹吉他。他老人家到死都是个地道的摇滚青年，最喜欢张楚和窦唯。以前我们家有不少国外摇滚乐队的磁带和唱片，‘深紫’、‘沙滩男孩’、‘恐怖海峡’、‘齐柏林飞艇’等等，后来都被我妈一口气丢掉了，这把吉他是我死命抱着不撒手才留下来的，不然也得去垃圾堆。”
“叔叔是怎么去世的呢？”
“肝病，发展得很快，到后期连皮肤都成了黄色。就像被黄色蜡笔涂满了一层似的。”
春茗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当作安慰。我把吉他抱在怀里，先弹了两段巴赫C大调平均律，问他的感想。
“我不会什么乐器，也从没听说用吉他弹的巴赫平均律。”
“你只说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比用钢琴演奏多一种悠扬的韵味。”
“现在每当我抱着吉他，就会想起十月份在义工站给孩子们唱歌时的场景。”我又随意拨出几个音，眼睛看向琴头说，“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我的吧？”
“早在那之前就喜欢你，不然那时怎么叫得出你的名字呢。”
“是吗？我以为林春茗此人虽然少跟同班同学来往，其实背地里偷偷记住了所有人的名字，以便日后交往时给人惊喜，留下更深的印象。”
“我哪有这个心思。”春茗也笑着说。“不过要说是从何时开始喜欢的，也说不清楚。”
“其实我也一样。一开始大家议论你，说你心有所属，我不知怎么就有点失落。”
我说着，放松双肩，清了清嗓子，弹起《最美好的前途》的前奏。春茗仅凭最初的几个音就听出了这首歌，舒展开眉头，露出笑容。
“有个声音来自最美好的远处
它在黎明时分含着晨露
绚丽灿烂的前景令人心驰神往
我像儿时一样雀跃欢呼……”
一首歌唱完，我把吉他放到一边，张开手臂示意他抱我。
“我好像明白你了，通过这首歌。”我说。
“原来还有事不明白吗？”
“当然有，哪怕现在我明白了你在思虑什么，也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
“没在纠结，”他说，“不如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乐，也不感到孤单。”
“看起来不像是这样。”
“因为你总在观察我吧？任何人心里都有一团令人苦闷的乱麻，见多了总是能察觉到。在我眼里，你也经常闷闷不乐的。”
“不是一回事。我会想起去世的爸爸和他的歌声，会想起妈妈偏爱她再婚之后生的小弟弟，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一开始伤心成那个样，连爸爸留下的一点遗物都不忍看见，统统要丢掉，却又在几个月后就结交了新欢。但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闷闷不乐，除了女孩子每个月固定的几天烦躁期。”
“我脑子里想的事，没这么具体。”他笑了笑说。
“换一个说法吧，关于我，你有没有什么忧心的？”
春茗歪着头想了一会，说：“这倒是有。我在想未来的事。”
“什么意思？关于我的未来？”
春茗轻轻把我的脑袋按在他肩膀上，说：“你知道，我以后会去当教书先生。”
“我们念的是师范大学，要去当教书先生的人有的是。”
“如果我说要去穷乡僻壤当教书先生呢？”
我摸着他的脸说：“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不奇怪。我知道这关乎你的信仰。”
“从那首歌里琢磨出来的？”
“对。”
“那么，你怎么看？”春茗忽然用悲哀的语调说。
“什么怎么看？我不反对呀。”
“到时候，我们就会分开。”
“为什么？”我心里一惊，从他的肩膀上支起来，跟他面对面说话。“就算你要到天涯海角，去帕米尔高原或者漠河边上支教，顶多不过两三年，我不能跟着你？”
“如果不是两三年，是一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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