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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天气渐渐炎热了以来，进入盛夏的成都，肆无忌惮地接受着来自太阳的热情。成都的热浪是湿热，就如同在桑拿房里汗蒸，到了树荫下也丝毫感受不到半点阴凉。老蒲开着车风风火火赶到报社，停好车，还真不想离开空调。不过报社叫开会倒是很急，容不得半点迟疑。
这次会议的内容依然是入职后的岗前培训，也就是如何做好一名报社记者。在第一期的培训中心，已经明确了工资结构，就是：底薪、稿分、提成，老蒲上次就默默计算过自己每个月要发表多少篇稿子，才能喝得起啤酒，这才是他比较关心的。因此他在入职前也没有闲着，面试完到入职等待的那个月里，老蒲又接二连三编辑了好几条川藏线的花絮小视频，都配上了好听的歌曲，就是他当时形容的“短视频”。其中一条还用了《祝你一路顺风》的背景音乐，大概这就是出于对佟晓卓最后送别的纪念吧——但是她并没有评论转发。
如果说人的矫情都是闲出来的，那这段时间老蒲的工作简直就像抠下扳机的重机枪，连气都没空喘。他刚到报社，在楼下抽了根烟，就已经是最好的休息了。远远看见张朝岳那哥们急匆匆从停车场飞奔过来，老蒲说：“兄弟，抽烟？”张朝岳摆了摆手：“一会儿抽，赶紧上去，你不怕罚款么？要迟到了。”
老蒲猛然醒悟，扔掉了手里的烟屁股，也跟着张朝岳冲进了电梯。刚进会议室门，中间有一个领导模样的男子正在看手表。他突然一抬头，对老蒲和张朝岳说道：“你俩进来就把门关一下，后面进来的，迟到1分钟罚款50块！”
张朝岳点点头，转身关上会议室大门。还没推上门，外面就又有人想推门进来，正好被张朝岳堵住。
“50块！”那领导冷冷地说道，转身对旁边说，“后面的你都记下来。”
老蒲确实惊出一头汗，慌忙找凳子坐下。
“会议开始吧，不等了。”领导说。
“好的，”刚刚在记录人名的那位衣着干练的女人合上小本子，说道，“昨天报社的总编已经给你们培训过了，今天由我们来第二轮培训。我今后就是你们的责任编辑，负责你们的报道内容，我姓周。这位是你们的唐思文主任，他负责我们报社的日常经营。”
正介绍着，忽然唐思文主任向着会议室门口一声严厉呵斥道：“两分钟，罚款100块！”众人不约而同转头向门口望去，一位满头是汗的女生刚刚奔进门，面对突如其来的呵斥，愣住了。唐主任继续严厉地说：“报社领导昨天是怎么通知的？你以前是哪家媒体的？自由散漫成这样？还不快找个地方坐下？”
女生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一个就坐下了。唐主任恢复了刚才的语气，继续讲道：“经《西部城市报》总编办公室讨论，我们这次招聘你们，考虑到你们都是都是各行业的精英人才，都是老记者了，不希望你们把你们以前其他媒体甚至是小报啥的，那些作风带进来，不像话！《西部城市报》有我们自己的样子，你们以后都在一起办公，希望你们尽快融入‘西城’作风。
“在选题和内容质量质量上，由周编辑负责统筹。在日常跑口子和资源分配上，你们属于哪个版，就由那个版领导负责。比如，旅游刘主任、汽车钱主任、房产王主任，还有教育、数码、快消品……你们向他们直接汇报就行，我负责所有经营版块的统筹。明白了吗？本来对新入职的同事，报社用的是‘老带新’模式，但你们已经不是新人了，有些人是有资源的，就尽快跑起来。
“从今天开始，《西部城市报》将要新开辟一个子刊物，叫《西部社区报》。最近国家大力扶持社区，社区的概念已经广泛推广了，相信你们这些老记者也很熟悉。我同时负责社区报的日常经营，你们的稿件，除了会发布在主报上，还会发表在社区报上，明白了吗？意思就是，一套团队，两本刊物，同时打包运营。《西部社区报》不是日刊，是一周两刊，周三和周日发行。如果被选中，稿费照算，相当于各位领双倍稿分，很划算的。所以如果你们还有专门针对社区报的选题，也可以直接来找我谈。
“你们一会儿就要去熟悉自己的办公环境了，尽快熟悉！办公桌上允许有自己的个性，但最好不要让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把办公桌弄得像个杂货铺似的。还有，报社自己有自己的稿件提交系统，文字、图片提交流程等一会儿周主任跟大家培训，今天我就只讲这么多。
“另外，刚刚在我说话的时候，有个看手机的男生……”
唐主任说完这句话，大家都面面相觑。唐主任严厉地面朝一个男生道：“没错，说的就是你！罚款500元，记一下，从工资里扣。”
刚入职才开第二个会，工资还没领到，就有人被罚款了。等待周编辑培训完报社的图文提交系统，大家散会后都唏嘘不已，议论纷纷，庆幸自己刚刚开会的时候没有踩雷。
大家是混着选座位的，张朝岳在教育版，但他坐得离老蒲也不远。刚刚迟到被罚款100元的女生也是汽车版的，所以坐在老蒲的旁边——老蒲瞅了瞅，她还颇有些姿色，就是不知道卸了妆会怎么样。女生？懂汽车？老蒲一边接上报社为新同事准备的新电脑，一边揣测着。老蒲的位置是在走廊的拐角处，靠窗，那是半截磨砂玻璃的落地窗，还有盆栽植物为伴。只不过这里上午会有阳光直晒，可能就是大家不想选它的原因。老蒲无所谓，他喜欢看窗外的车来车往，而且早上的阳光，他是最喜欢的，就像在川藏线上追逐贡嘎雪山日出一样。况且还有百叶窗帘，平常就把窗帘合上吧。
正在打开新电脑的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老蒲一转头，是钱鑫。
“钱主任！啊……钱主任你的办公室在哪？”
“我哪有啥办公室，只有唐主任那样级别的才有办公室，我就跟你一样坐格子间的！只是我们老员工集中在另一头，给你们的这个区域是最近才划出来，说是要组建社区报的。”
“噢！这样啊……”
“怎么样？报社还习惯吧？”
“嗨呀！别提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老蒲撇了撇嘴。
“这就是西城作风，你以后会习惯的。”
说完这句话，钱鑫又问旁边这位女生：“听说你今天被罚款啦？听说是开会迟到两分钟？”
女生站起来，点了点头。
钱鑫随即转过头对老蒲说，“她也是汽车版的，叫颜卿，你俩以后就是汽车版的新同事了。欢迎道走廊那头来找我们汽车版的老同事，我明天会开个会向你们介绍，然后分配业务。”
随后，钱鑫就把这个叫颜卿的女生叫到一边去了。老蒲望着他们在旁边聊天的身影，今天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
在报社上班有一个好处，就是记者不打考勤，这是许多职场人梦寐以求的出勤方式。但千万别高兴得太早，越是这种不打考勤的管理，越隐藏着超越考勤范畴的压力——稿分和跑口子，这是老蒲一直弄不明白的事情。
稿分，这个好懂，就是按稿件的发布量和字数计分，每个月折算成工资发放。通常，西城的标准是80元/千字，如果发布一条300字的“豆腐块”稿件，也就是24块钱。所以记者们会争着抢着做大稿、发大版面，尽可能多发稿，就能多挣钱。当然，摄影图片的稿费也是按照文字等同大小的版面来换算的，上次开会已经培训了对接摄影部的流程，图片钱是摄影记者挣的。
虽然不必一定要在打卡机上按个指纹，但每天早上准时来报社，也是家常便饭。张朝岳比老蒲来得晚一些，他一进办公间就给老蒲打招呼：“怎么？还没出去啊？”老蒲一脸懵懂：“啊啊……一会儿就出去，先坐会儿。”
还没出去？仿佛这就成了报社记者打招呼最客套的问候。
“今早上我问过了，应该不开会了，那我先出去了。”张朝岳说完，坐了不到五分钟，就背着笔记本电脑包又出门了，留下座位上摸不着头脑的老蒲和他旁边的颜卿。
“什么玩意儿嘛？我们究竟该干什么？”老蒲嘟囔了一句。
“就是嘛，说好的老带新，老带新，老人在哪里呢？稿分啊啥的，去哪里挣啊？我怎么知道一天到晚写什么？”颜卿抱怨道。
“还有跑口子！又是啥玩意儿！”老蒲也附和道，“颜卿，你不像张朝岳是老记者吧？你也是新入行？”
“对啊，我以前是做电梯广告的，钱鑫主任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的。”
“你认识钱主任？”
“也不算认识，见过一面，加了微信。”
老蒲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顺手捎过一张今天的《西部城市报》，翻到汽车版。上面是文字稿件，配有少量插图，其中第一条就是他们老记者口中的“大稿”，标题云《下半年，中国汽车或将迎来井喷式发展》，里面谈到了中国汽车工业目前正面临什么样的拐点，自主品牌和合资品牌的较量初现倪端，还引证了部分品牌车企领导的采访，以及4S店老总在终端销售的看法。稿件末尾署名：西部城市报记者钱鑫。
把对折的页面打开，汽车版是跨版编辑的，这篇稿件就占了整个跨版面积的四分之一篇幅。其他稿件就是一些新车的上市活动、人物专访，另外还有个醒目的二分之一版广告。
这跟老蒲以前的理解完全不一样，按照他在国家地理、汽车杂志上看到的有关汽车的文章，一般都和汽车性能、出行自驾有关，但报社刊登的文字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忽然明白了，此前一直没弄明白什么是“行业记者”，版面上刊登的行业新闻和事件以及评论，仿佛给老蒲上了一课。此时颜卿也把头凑过来，无奈地唉声叹气道：“对啊，这些稿件我们去哪写嘛？”
“你们还有闲心看报纸？”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严厉地质问，一听声音就是唐思文来了。老蒲和颜卿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无辜地盯着唐主任，没敢开腔。
唐思文冷笑道：“大清早的就来办公室坐着，你们呆在办公室孵蛋啊？赶紧出去！出去跑起来！你看看周围，哪个位子上还有人在闲着，不是在写东西，就是已经出去了。你们以前是哪家媒体过来的？还是老记者，是不是滥竽充数啊？光考试考得好有啥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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