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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纷芸千般态,名利追求万古同;前人复往前人路,后人更有后人逐。

且说河间王令张方为都督,兵发洛阳,又约成都王共讨司马乂。成都王得书,问计众僚,有卢志进谏:“公侯曾有大功,而推辞尊荣,故得天下之心,如今司马颙一封书信,便要联兵入阙,岂非降格以求。依我之见,公侯只须陈兵关外,文服入朝,足可让天下臣服,长沙王必未敢反抗。”成都王闻言,不置可否,自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乃是戏言,人皆以为文当治国,武当开国,岂不知乱世须武,盛世亦须武也。如今长沙王当政,哪肯轻易交权。”又望一眼,不见刘渊,遂道:“且宣元海来府商议。”左右赶忙出府去唤刘渊。

少时,刘渊到来,成都王问道:“元海近日闭门不出,安居府中作甚?”刘渊忙道:“公侯天恩,授渊宁朔将军之职,不敢懈怠,故在府中研习治军之法,以备公侯之需。”成都王闻言笑道:“元海有此心,我心甚慰。今唤你来,乃是商议出兵之事,河间王邀约会师讨乂,你以为如何?”刘渊回道:“公侯退守邺城,乃是以退为进,无论退至何处,终还是要进的。如今长沙王专政,天下共愤,公侯得天下之心,又有河间王相助,切莫错失良机也。”成都王大悦,即道:“元海之言,甚合我意。”参军邵续谏道:“公侯与长沙王乃是兄弟,兄弟如左右手,不应自相戕害。”刘渊回道:“参军此言差矣,公侯欲入京师,乃是为天下计,未有加害长沙王之意,只是遣其还镇,怎可说是戕害手足?”成都王颌首说道:“元海所言极是,众卿可听明白。”众人闻言,不敢再议。

成都王又问众人:“既然起兵,谁可为将?”刘渊看一眼众人,禀道:“公侯起兵,渊当效犬马之劳,然近日堂祖差人来告,家中有丧,令我回故地会合,行送葬之礼,特禀报公侯。”成都王摆手道:“孤正当用人之际,元海不宜离去,可差人代行。然元海身带孝事,领兵不祥,可助卢志共守邺城。平原内史陆士衡乃名将之后,三代传承,可为前将军都督,统率三军。至于先行官,孤闻元海有二子,一个唤作白毛儿,一个唤作白眉儿,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果真如此?”刘渊回道:“此言非虚,白毛儿乃我第四子,名曰刘聪,师承东达山薄云洞大通光菩萨;白眉儿乃我从子,名曰刘曜,师承米拉山盘木洞金海光菩萨,皆可为公驱使。”成都王叹道:“有儿如此,为父足矣。可令白毛儿为先行官,随军征战,白眉儿代你奔丧,勿须再言。”众僚辞别,依令准备。

待出王府,刘渊径入家宅,见过四护法,又唤来两儿,说道:“今番有大事将至,且听为父之言。”白毛儿,白眉儿齐至尊前,聆听教诲。刘渊命道:“白毛儿听好,成都王封你积弩将军之号,出征洛阳,先行破敌,若遇长沙王部,只许小胜,不许大胜,只许小败,不许大败,莫要贪功争名,切记心上。”白毛儿不敢违命,即道:“儿臣谨记于心。”刘渊又道:“白眉儿听好,右贤王差人前来,秘密相告,言汉灭以后,魏晋兴起,我匈奴单于,空有名号,却未拥一寸之土,未得一尺之基,已与平民无异。如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天下动荡,四海沸腾,正是我族复国兴业之时,五部众共推我为大单于,我借口奔丧,欲回左国城,奈何成都王不许,你代为父奔丧,与竺法首、陈士伦二护法先回,联络各处,召集五部人众,以待时机。”白眉儿忙道:“儿臣定当小心行事,不负父望。”刘渊又商虞士雅、孙伯度:“二位护法,可暗中相助白毛儿,再寻机离去,径回左国城,我自会归来。”二护法闻言,打稽首道:“大都督且放心,有我等在,安保公子无事。”刘渊仰天叹道:“成败只在此也。”隐忍之久,也是英雄,有诗为证:

无奈岁月催白发,独坐溪头望浮萍;

失意最把人消悴,但愿长风送万里。

男儿藏志莫心切,朝来暮去终有期;

他日守得大鹏至,十方翱翔登彩云。

且说成都王令陆机为前将军都督,统率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中护军石超,以白毛儿为先锋,领兵二十万,南向洛阳。河间王、成都王两路人马,齐进京师,早惊动长沙王。长沙王禀告天子:“河间、成都二王假言失政,兴兵中原,河间王以张方为都督,统兵七万;成都王以陆机为都督,统兵二十万,将至洛阳,不知天子如何处置?”天子闻言大怒,竟道:“颙颖二王若敢兴兵,内向京都帝辇,朕当亲率六军,诛讨奸邪。”遂令长沙王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二王。长沙王自领大军,令司马王瑚为先行官,北拒成都王,又令皇甫商率一万精兵,往拒张方。烽尘滚滚,大战在即。

成都王行至朝歌,唤来白毛儿,见此子戴雉翎银翅冠,穿绣面素白袍,外罩麒麟吞云甲,背挎金手弯月弓,前发齐眉,后发披肩,目光如炬,形具神生,不由问道:“常闻刘渊有子白毛儿,不知此名何来?”白毛儿回道:“报主公,乃是我左耳天生白毛,故得此名。”成都王细看,果真见左耳下生有白毛,长约二尺,甚是奇异,又问:“既如此,那白眉儿想必是天生白眉,与你同故。”白毛儿回道:“正是如此。”成都王说道:“你父子三人,皆异于常人,尝闻天变异象,人变异相,可是如此?”白毛儿俯拜在地,回道:“公侯恩高义厚,我父子肝脑涂地,万死不足报公侯也。”成都王笑道:“孤随口一言,别无他意,你背上这弓,甚是稀奇,不知如何使用?”白毛儿闻言,卸下弯弓,捧于身前,说道:“此弓名曰金手弯月弓,乃我师所赐,近可对打,远可射杀。”成都王疑道:“此弓当用何箭?”白毛儿回道:“我耳下白毛,正好为箭。”成都王叹道:“三山五岳,奇人异士,不可量也,你既为先锋,可领兵五千出北邙山,务必取胜,壮我军威。”白毛儿应道:“公侯放心,白毛儿誓死报效,定不负命。”遂出营跨马,领兵直向北邙山。

一路卷甲而趋,倍道兼行,至北邙山下,忽见前方旌旗似海,刀枪如林,一将带兵,势甚凶猛。白毛儿看来将,身高过丈,肚大十围,一双铜眼,两道秃眉,颏下络腮胡,掌中宣花斧,如狼似虎,煞是凶恶;来将看白毛儿,身形挺拔,英气勃发,却是小儿年纪,不免轻视,上前道:“哪里小儿,竟犯天兵?”白毛儿扬手说道:“我乃五部大都督之子,白毛儿是也,你且报上名来,莫作无名之鬼。”来将闻言大怒,说道:“我乃长沙王帐下偏将,司马王珊,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话毕,拍马举斧,那斧有百斤,一对就是二百斤重,劈将下来,势若千钧,声如雷霆。

白毛儿忙举弓一挡,斧弓相迎,只闻咣一声,二人各自后退,白毛儿心道:“这厮有些力气,不可小觑。”司马王珊自思:“小儿虽然年少,手上功夫,却也不赖。”思毕,二人又马打盘旋,战在一起。约二十回合,白毛儿见久战不下,心道:“今番乃我头战,必要取胜。”遂脚踏马镫,将马头一错,一东一西往前跑,司马王珊掉马来砍,白毛儿反手拉弓,左手扯下白毛,认扣添弦,登时一道白气现出,变为一枝银箭,嗖地一声,如流星赶月,一发破的,正中额心,银箭复回手中,又化成白毛。司马王珊跌下马来,已是七窍流血,气绝身亡。众兵见主将身死,军心动摇,哪敢再战,白毛儿引兵冲杀,大破敌军,正是:

十年深山人不知,飞鸟翔鱼自相识;

今日一箭冲云雾,少年英雄少年诗。

白毛儿大破司马王珊,回营请功,中护军石超赞道:“少将军果然将门虎子,名不虚传。”众人称誉不已,又有北中郎将王粹说道:“今日少将军得胜,大振军威,当趁我盈彼竭,长驱直入,一举破敌。”白毛儿回道:“谅长沙王不足挂齿,我可引一军,卷甲衔枚,连夜行走,必得大胜。”都督陆机说道:“少将军旗开得胜,先记一功,然不可因小胜而大悦,长沙王大军在后,以逸待劳,我等不可轻举,且安营扎寨,步步为进。”冠军将军牵秀说道:“沙场胜败,只在瞬息,良机稍纵即逝,切莫踌躇观望,陡增变数。长沙王未料少将军如此本领,定然无以防备,若不乘势而追,悔之不及。”陆机拍案说道:“长沙王兵精将广,据城而守,岂能轻取,你等恃勇冒进,不计后果,欲置三军将士于死地乎。我意已决,勿要再言。”王粹三人闻言怒起,甩手出营。

这壁厢,陆机大军迟疑不前;那壁厢,张方率七万精兵,直指宜阳。皇甫商奉长沙王令,引兵相拒,天子亲自送军出都,驻跸十三里桥,以振军心。皇甫商素来倨傲,想张方出身贫贱,无甚大能,自不放在眼中,一路急行,恰遇张方。那张方身高九尺开外,方脸细眼,准头端正,四字海口,宽肩厚背,头戴火缨盔,身穿红袍甲,足登飞鸟履,手执九节鞭,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皇甫商认得模样,拍马叫道:“张方,河间王阴鸷善变,图谋作乱,你东风助恶,还不束手就缚,莫待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张方笑道:“皇甫老贼,似你见识浅薄,不知天高地厚,以逞狂妄,今番遇我,教你有来无回。”皇甫商大怒,拨马举刀便打,也是虎虎生风,张方执鞭在手,却不慌张,待刀势已近,用鞭轻轻一拨,一反腕子,一个青龙探月,直奔皇甫商前胸,鞭势甚急,吓得皇甫商回刀一磕,却未料张方乃是虚招,手腕一转,直打天灵。皇甫商再躲已是不及,只得把头一偏,鞭打在肩头上,登时肢骨断裂,血肉模糊。

皇甫商大叫一声,掉转马头,打马狂奔,张方哪肯罢休,引兵追杀,直至十里地,方才罢休。皇甫商逃回宜阳,已是魂飞魄散,口称:“张方这厮,果真厉害。”左右扶下,看医敷药不提。至三更时分,忽闻城外大躁,皇甫商睡梦中听得金鼓喊杀之声,惊醒坐起,急问左右,回道:“张方趁夜袭城,已杀进来。”皇甫商闻言,衣不及带,急从后门而出,驾马出城,连夜奔回十三里桥,也不停留,护了天子,直奔洛阳。

将及天明,君臣至西明门外,正要入城,忽闻喊杀震天,北面冲来一军,为首正是冠军将军牵秀,原来王粹、牵秀、石超三人不服陆机,心生嫌隙,见陆机按兵不动,自引人马,前来搦战。牵秀往西,恰遇上天子回驾,又见皇甫商残兵败将,喜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番若得天子,长沙王不攻自破也。”遂令部众劫驾,皇甫商大骇,忙率军抵挡。这厢是仓皇出逃,那厢是志在必得,哪里抵挡得住,一触即溃,牵秀大喊:“射杀皇甫商者,重赏千金。”将士闻言,人人用力,个个使劲,皇甫商不着意,右臂又受一箭,跌下马来,天子见势,早已变貌失色,带了百余侍卫,也不管东西南北,见路便逃。

牵秀见皇甫商跌下马来,正要上前取其性命,却见城门大开,一支人马从里杀出,原来长沙王在城上,见銮驾回城,正要出迎,见牵秀杀至,急令骁骑将军司马王瑚率城兵来救,两军又是一阵混战,牵秀见司马王瑚兵雄将勇,心知难胜,不敢久留,遂令全军后撤,司马王瑚也不追赶,待长沙王出城,急寻天子,不见影踪。长沙王问皇甫商:“天子何在?”皇甫商回道:“乱军之中,不知去向,只隐约见往北而走。”长沙王令左右扶皇甫商进城,又令中书令王衍守城,自率一军去寻天子。

一寻数日,长沙王至北邙山深处,却见山高林密,渺无人烟,料想不在,欲寻他处,忽闻探马来报:“前方见天子銮驾。”长沙王大喜,遂往前行,见一庄院,天子銮驾停于庄前,于是赶忙叩拜,喊道:“臣弟恭迎圣上。”好半晌,方见天子出来,身后有一女子,容貌清丽,眉宇飒爽。天子问道:“爱卿何故至此?”长沙王懵道:“臣弟见牵秀劫驾,急忙出城,遍寻不见,故率军四方查探,幸得上苍眷顾,得遇圣上,迎请圣上回京。”天子回道:“此处乐,朕且暂住几日。”长沙王忙问缘由,原来天子慌不择路,到此缑家庄,庄主缑公,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天子见过,甚是欢喜,当夜便在庄上歇下,命缑氏侍寝,如胶似漆,恩爱不已,流连忘返。长沙王闻知,急道:“张方、陆机兵马俱陈京外,圣上不在,军心不稳,请圣上速回,以安众心。”天子不得已,只得携缑氏同乘一辇,命长沙王引路,迤逦下山。

至建春门外,恰从陆机大营经过,探马急报陆机,陆机命全军勿动,不许惊扰天子。有小督孟超质问:“天子近在眼前,且人马稀少,若劫下天子,大事可成。”陆机怒道:“天子銮驾,岂可冒犯。”孟超怒喊:“你时时按兵,处处留情,今日天赐良机,你仍不取,莫非欲图造反乎?”言毕,也不理陆机,自率所部万余,去断天子归路。

一时鼓角齐鸣,喊杀声起。长沙王大惊,命左右护住天子,急往城走。白毛儿闻声一望,见天子銮驾在前,喜道:“今日乃我扬名之时。”遂提弓上马,欲追天子。虞士雅拦道:“大都督有命,公子只可小胜,不可大胜,莫要争功。”白毛儿回道:“人生百年容易去,男儿立功在今朝,莫要拦我。”也不理虞士雅,一马当先,率众而去。虞士雅还要相劝,孙伯度止道:“年少不懂进退,回首方知得失,由他去罢。”

孟超打马向前,眼看追至,忽见城门大开,一军杀奔出来。原来王衍在城中望见,即令司马王瑚出战。那司马王瑚身长一丈开外,膀阔腰沉,头戴宝象盔身穿龙麟铠,座下黑风驹,掌中流星锤,面如头陀,形似金刚,神采奕奕,好不威风。引一军人马,有数千骑,马上各系大戟,旁冲孟超。孟超欲擒天子,眼中哪顾他人,忽觉阵中混乱,定睛一看,原来所率人马,已是七零八落,身后有一将直追过来。孟超掉转马头,回身举刀便砍,哪晓得刚举起刀来,那将拍马而到,一锤甩来,快如流星,声若雷霆,砸在孟超天灵之上,登时脑浆迸裂,魂归无处。白毛儿在后,瞧得明白,怒道:“来将何人?莫要猖狂,待我白毛儿手段。”来将知是白毛儿,大怒:“原来你便是白毛儿,我乃司马王珊之弟,司马王瑚,杀兄之仇,今日必报。”白毛儿闻言,回道:“今日遇我,便教你兄弟二人殊途同归,共赴黄泉。”霎时二马盘旋,打在一处。只见锤弓乱舞,八蹄奔腾,有诗为证:

行云藏杀气,厚土起战尘;过禽声不语,走兽避无停。一路逢二将,貔貅斗蛟龙;饿狼缠猛虎,紫电遇流星。这一个瞪眼龇牙手上紧,那一个挑眉咆口足下忙;这一个年少不惧跋山险,那一个岁老看尽满江苍。将军皆非平凡客,性命相争把名扬。

二人大战二十回合,不分上下,又闻一声鼓响,长沙王护得天子回城,率军反杀,来助司马王瑚。白毛儿见势不好,两脚一踹镫,把马头一错,取下白毛,弯弓扣弦,那白毛化为银箭,嗖的一声,追风逐电,直奔司马王瑚面门而去。司马王瑚大喝一声:“区区小术,怎奈我何?”遂发手一锤,如流星赶月,只闻叮当一声,那箭磕在锤上,霎时支离破碎。司马王瑚得势,哪肯罢手,又是一锤,打在白毛儿胸口,直打得一口鲜血喷出,跌下马来。司马王瑚急忙上前,欲取性命,忽闻嘤嘤之声,抬头一看,空中有一钹,悠悠转动,司马王瑚识得厉害,道一声不好,连忙闪身,那钹随即下落,托起白毛儿,霎时不见踪影。司马王瑚叹道:“不想成都王军中,竟有如此异人。”此时长沙王来到,见司马王瑚得手,索性合兵一处,乘胜攻打陆机。

陆机在营中,陡听营外喊杀连天,出帐来看,见长沙王率众而来。司马王瑚一马当先,直奔过来,遂令马咸督领,抵御来敌。不想马咸才出营,司马王瑚已乘势而至,大军如潮,汹涌澎湃,哪里抵挡得住,霎时即被冲溃。马咸正要上前,忽见一道寒光,迎面打来一锤,未及反应,正中胸口,登时喷出一口鲜血,跌下马来,两旁兵士乱刀砍来,当即枭斩。

陆机又令王粹出战,未料王粹竟撤阵而走,气得破口大骂,又寻牵秀、石超,亦率部早已遁去,不由长叹:“天命尽虚言,成败在人事。”知大势已去,忙引军后撤,长沙王杀入营内,中军立时崩溃,司马王瑚令全军追杀。偏将贾崇为保陆机,率军断后,又被司马王瑚一锤击毙,机军大败,各赴七里涧逃生,多半溺死,尸体堆积如山,涧水被阻,为之不流,实是惨不忍睹。

成都王闻败况,勃然大怒,即召王粹、牵秀、石超回朝歌,喝道:“你等以二十万众对敌,为何不胜反败。”三人齐道:“陆机私通长沙王,心怀异志,军不速决,因此遭败。”成都王疑道:“有何为证?”三人又道:“孟玖可证。”孟玖乃孟超之弟,孟超之死,孟玖记恨陆机,此刻趁机进谗,将天子銮驾经过,陆机按兵不动之事,娓娓道来,惹得成都王发怒穿冠,遂下令斩杀陆机,又收机弟清河内史陆云,平东祭酒陆耽,一并斩杀,夷及三族。于是亲率大军,杀向京师。

且说长沙王大破陆机,忽闻来报:“张方率军,已至西明门外,攻势甚急。”遂转往西城,遥闻喊杀四起,但看烽火连天,张方大军兵临城下,正投石驾梯,擂鼓攻城,黑压压一片,齐刷刷上前,形势甚危。长沙王急令司马王瑚出战,司马王瑚率一队人马,从西阳门出,侧翼奔杀,直冲张方中军。张方见来将鹰扬虎视,万夫莫当,不敢小觑,亲率一军相迎,只闻来将喝道:“张方匹夫,看我司马王瑚手段。”张方回道:“原来你便是司马王瑚,本将非陆机之辈,岂容在此放肆。”司马王瑚大怒,举锤便打,张方举鞭相迎,二马战在一处,你来我往,锤来鞭去,未及三个回合,司马王瑚把马一拍,祭起流星锤,那链如星光,锤似天雷,呼啸打将下来。张方笑道:“区区小术,白毛儿虽着你道,怎奈我何?”于是把鞭一抛,那九节鞭分九节,每节有一符,分写“上、缓、消、下、收、泄、乱、耗、结”九字,隐隐散出九气,在空中锤打鞭,鞭抽锤,闻得哐当一声,流星锤霎时化为齑粉。

司马王瑚看得明白,即道:“原来是太平道人。”张方又要祭九节鞭,司马王瑚识得厉害,忙率军后撤,张方也不追赶,加紧攻城。长沙王在城上,见司马王瑚败回,不知如何是好,忽急中生智,想到一法,连忙亲赴宫城,进谏天子:“张方重兵攻城,非天子亲御不能胜也。”天子应允,随往西明门上。长沙王大喝:“天子在此,谁敢枉动。”张方抬眼一望,见天子麾盖,大惊失色,急令止战。部下不解,询问缘由,张方说道:“你等不见董艾齐王之事乎。”众人闻言,方知其意,然战势瞬息万变,一方不敢应战,一方奋起反击,守城兵将见天子亲御,士气大振,长沙王乘势出兵,把前来敌兵多半杀毙,共约五千人。

张方不敢攻伐天子,大败而归,退屯十三里桥,众心未定,人皆惶惶进言:“天子守城,谁敢冒犯,既不能进,不如连夜遁去,以免受制。”张方回众人:“胜败乃兵家常事,古来良将用兵,往往能因败为胜,今我连夜营垒,以此相持,看司马乂如之奈何?”于是乘夜连进七里,夯土筑垒。有左右来报:“土质疏松,难以加固。”张方笑道:“这有何难,我自有妙法。”遂祭起九节鞭,那鞭上九符散出九气,陡然致冷,土地凝固,不多时起垒数重。

翌晨,长沙王请天子引兵杀至,见土垒数重,直道:“一夜起垒,实是怪事,张方果有手段。”司马王瑚气道:“张方筑垒相持,天子不可率兵攻垒,如之奈何?”长沙王思忖片刻,令三军攻垒,张方在垒上发令:“只需固守,不必出战,违令者斩。”长沙王攻了一阵,不能破垒,反倒死伤不少,无奈之下,只得退兵。张方见长沙王后撤,趁机开垒,率兵追袭。长沙王见张方追来,又推天子上前,张方不敢进犯,长沙王反杀,张方又退回垒中。如此往复,一盈一竭,长沙王终究不能持久,于是败回都城。

长沙王在城中,正思破敌之策,忽闻来报:“成都王引兵杀至。”不由心慌,召群臣集议军情,众人面面相觑,你推我诿,不得一法,好半晌争执,中书令王衍方得一计,禀道:“公侯与成都王本是同脉,成都王受河间王蛊惑,故而争权。公侯若能仿效周、召分陕而治,以成都王为北州伯,公侯为南州伯,谅成都王念及兄弟手足之情,退兵北归,成都王若退,凭张方兵力,纵有异术,也是独木难支。”长沙王说道:“本公掌朝,并非独断专行,每遇大政,先禀明天子,后咨商邺城,然后施行。此次若能罢兵息怨,乃国家之福,社稷之福,分陕而居,也是美事。”遂令王衍与光禄勋石陋一道,同往成都王军中,以陈利害,劝使还镇。

王衍、石陋二人至成都王前,复述长沙王之言,请求罢兵。成都王斥道:“长沙王斗筲之器,小人之见,以为孤欲来分权,孤此来原为整顿朝政,莫使社稷毁于谗臣之手。”王衍问道:“公侯意欲何为?”成都王回道:“斩皇甫商,司马王瑚,方可退兵。”王衍、石陋回城,报于长沙王,长沙王气道:“二人有功无过,怎可擅杀,杀之必失信天下。”王衍、石陋复回成都王,成都王怒道:“不杀谗臣,休怪无情。”遂兵临城下,把住各处通道,断城中粮运之路,欲困死长沙王。

长沙王见成都王不肯罢兵,也是焦急,又有臣子献策:“雍州刺史刘沈,忠勇刚毅,可令其袭河间王,河间王欲保全自己,必召还张方,张方若退,成都王不战自退也。”长沙王点首称善,遂令皇甫商西行,商刘沈讨伐河间王。未料皇甫商行至新平,与从甥相遇,述及密计。从甥素与皇甫商有隙,遂差人告之河间王,河间王遣将而追,皇甫商负伤在身,不敌来将,被当场杀死。长沙王获知消息,捶胸顿足,悔不当初,见外兵难借,只得处事靠己,鼓众誓师,与成都王决战。司马王瑚虽失了流星锤,却仍有大戟高马千骑,率众而冲,长沙王引兵在后,成都王称兵二十万众,然皆是王粹、牵秀、石超之辈,哪敌得过长沙王上下勠力同心,众志成城,未多时已是大败,被斩六七万人。长沙王欲一鼓作气,乘胜直追,灭其主力,却闻张方进兵,恐顾此失彼,只得退回城中。成都王见长沙王兵退,复回城下,张方亦围住城西。

三方僵持,你来我往,春来秋去,夏暑冬寒,如此过了一年。城内缺衣少食,城外缺吃少穿,这厢心力交瘁,那厢筋疲力尽,皆是登山过半,不得不前,行舟遇险,不得不进。长沙王在城中,虽将士用命,然不见得个个同心。东海王司马越,见京城被困日久,粮草匮乏,将士疲惫,以为必败,深恐城破之日,祸及自身,于是与殿中诸将及三部司马商议:“如今成都王、张方围困京师,城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一旦城破,外兵涌入,必遭大祸,不如收废长沙王,以保性命,众位以为如何?”众人惊道:“长沙王宽廉平正,甘苦同受,乃俊杰也,岂可枉废。”东海王斥道:“我岂不知长沙王无过,然我等在此,坐等城破,性命堪忧,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也。”众人闻言,皆起心思。

东海王见众人有心,遂率诸将,连夜至长沙王府邸。长沙王不知所以,起身相迎,忽闻东海王一声:“拿下。”将其绑缚。长沙王怒道:“司马越意欲何为?”东海王回道:“公侯莫怪,此乃无奈之举,河间、成都二王兴兵,皆因你而起,如今城内空虚,粮食无继,与其等死,不如废你一人,得保上下安宁。”长沙王叱之:“河间、成都二王为己兴兵,本公代天伐罪,你等不思正义,反助奸邪,是为贼子。”东海王不理,即命:“将司马乂押赴金墉。”全无宗亲之情,有诗为叹:

乍暖还寒三月春,浅翠浓绿一脉根;

雨打风吹花落去,姹紫嫣红总相争。

不知长沙王性命如何,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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