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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掩庭芳十步庵,槛外太白沉西山;小舟一叶入江海,闻鸡不眠下阑干。

且说张方迎帝入都,领中领军、录尚书事,兼任京兆太守。敬奉不过两日,凶相毕露,内外事务,全凭自己心意,哪里有君君臣臣,上上下下。不但公卿百僚,无权无势,连成都王亦削尽权力。一班朝臣,皆忌惮张方凶威,不敢有只言片语。真乃是:乱世英雄出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那手下兵将,更是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只当这偌大的洛阳,当作别国都城,终日剽掠,一月之间,竟然十室九空,市无买卖,田无耕种,街无行走,园无游客,十步之内,尽是哭哭啼啼;百里之间,到处残垣断壁。如此景象,有词为叹:

长亭不思来客,老鸦别去枝头。桥边野草平江楼,陌上风雨依旧。十里炊烟寥寥,匆匆几人行愁。尝闻多难而兴邦,终是百姓遭受。

满朝文武,如行尸走肉,毫无生气,一任张方肆行无忌,播弄朝纲。倒是豫州都督、范阳王司马虓,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从外上表,委婉进言:

臣等以为太宰惇德,不失为社稷柱石,国家栋梁。张方受其指教,为国效劳,乃太宰之良将,陛下之忠臣。但此人秉性强毅,不能变通,成一事而败一事,虽有迎驾之功,更获天下之罪。臣闻先代明主,皆能护全功臣,荫萌子孙。自中叶以来,陛下功臣,无有善终,非是人才皆劣,实由朝廷驾驭失宜,不能宽容,以一旦之错,毁积年之勋,使天下人臣,莫敢为陛下忠孝。如今之计,当遣张方还郡,令太宰竭力捍主,我等屏藩皇家,则陛下垂拱,而四海自正矣。

未有几日,二人再上一疏,上言:“成都王不能克当重任,实为奸邪所误,不足深责,可降封一邑,保全性命。”张方得见二表,大怒,对左右道:“我奉迎天子,保全洛阳,明明是自守臣节,虓、楙二王反讥讽我不识变通,欲令我西还长安,我本无意在此,就变通一着,看他等如何小觑于我。你等守好洛阳,我往长安一趟,不过两日便回。”于是祭起九节鞭,九节生九气,张方腾于空中,往长安而去。

一路飘飘渺渺,行千山,过万水,大半日至长安,张方收了九节鞭,翻下云头,径自往河间王府,见过河间王。河间王诧道:“将军如何到来?”张方回道:“我迎天子入都,专制朝政,然范阳王司马虓,东平王司马楙联结诸臣,上言欲令太宰委以关右,让臣西还,故来向太宰禀报。”河间王闻言说道:“将军所来正好,如今成都王兵权已丧,再无翻江倒海之能,我欲侍驾,入京掌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美哉。”张方回道:“此举万万不可。”河间王不解,张方释道:“洛阳乃天下要冲,天子居于此,四方拱卫。太宰若去,乃居炉火上也。到时四方征讨,如之奈何?”河间王恍然大悟,问道:“依卿之见若何?”张方回道:“长安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可拒敌于国门之外。若将天子迁于此,一来太宰可在关中坐掌朝政,效魏武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二来天下干戈,太宰亦可以一方之地,拒四方来敌,此乃霸王之业,何必去那洛阳,明月无影,浮萍无根,反而不美。”一席话,说得河间王连连称是,遂道:“迁都之法,甚合我意,将军可速回去,善处此事。”张方领命,即拜辞出府,祭九节鞭返去。

半日至洛阳,张方忙召京中百官,说道:“洛阳残破,已不堪为都,今奉河间王旨意,奉请天子,迁都长安,众位各备行装干粮,不得迟疑。”一言既出,举朝哗然。有殿中监王聘驳道:“自古得关中者得天下,得洛阳者安天下。洛阳乃洛水之阳,先帝定都于此,国运亦在此地,岂凭河间王一言轻易迁都,改弦易辙,于国不利。”张方闻言大怒,抽鞭在手,叫道:“你何人也,竟敢妄议国政,该当死罪。”不容说话,一鞭打下,打得个天灵迸裂,一命呜呼。

殿前喋血,百官震惊,哪里敢再乱言,成都王亦不出声,张方见众僚臣服,遂道:“众位先行收拾,待我请得天子,谒庙之后,一齐登程。”于是去请天子,左右去了半晌,方回殿上,禀道:“天子不肯亲出,属下无能,甘受责罚。”张方顿时盛怒,说道:“他不出谒庙,以为我无可奈何,且看我的手段。”当下传令部兵,齐集殿门,自率亲卒数百人,跨马入宫,欲行劫驾。

张方入宫,左寻右找,不见天子踪影。部众告知张方,张方冷笑道:“定是藏匿某处,看我法宝厉害。”于是祭九节鞭,鞭在空中,顿生九气,悠悠荡荡,盘旋在后园之上。张方看得明白,收了九节鞭,令士卒在后园搜寻。不多时,听得竹林之中,有窸窸窣窣之声,士卒上前一看,不由大笑,只见天子匍匐在一丛竹中,身子被竹叶遮蔽,光留了个肥臀在外,战战栗栗,煞是好笑。士卒将天子拖出,哗声道:“奉太宰之令,天子迁驾长安,张将军已驾好坐车,来迎陛下,不必多虑。”天子吓得面色如土,只道:“好容易回了洛阳,为何又去那长安。”士卒不理,硬将天子拥出,扶掖登车。张方候在宫门前,见天子驾车出来,上前叩首称道:“今寇贼纵横,洛阳兵少城破,臣请过太宰,示意迁至长安,愿陛下随臣西去,臣当竭尽死力,以保陛下无虞。”天子不语,左看看,右瞧瞧,也没有一个公卿,只有中书监卢志在旁,恐是张方党羽,不敢作声。卢志瞧得明白,为保天子性命,上前启奏:“陛下今日,还是听从张将军为好。”天子听卢志言语,只好随张方同入大营,忽有所思,令张方:“朕此一去,不知何日得归,这洛阳宫殿,甚是不舍,又恐长安无乐,将军须多备车辆,装载宫人宝物,以备后需。”张方心道:“有这等美事。”即令部卒入宫载物。

部卒一入深宫,如狼入羊圈,虎进猪栏,见有些姿色的宫人,便任意调笑,奸淫取乐,所有库中的宝藏,值些钱的藏入私囊,单剩那破败杂物,搬至车上,甚至你争我抢,分配不匀,好好一顶流苏宝帐,被扯了个稀巴烂。一番闹哄哄,把个魏晋以来百余年积蓄,荡涤无遗。有诗为叹:

画楼明堂,一木一张;

古槐苍柏,一水一长。

流云无意,春泪秋伤;

百年创业,朝青暮黄。

张方更是心志俱丧,竟想将宗庙宫室,一概毁去,免得他人返顾,占了这洛阳都城。卢志在旁,赶紧止道:“昔日董卓无道,焚烧洛阳,还敢大言,说甚么我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以致怨毒至今,遗臭万年,将军为何效仿此人?”张方闻言,思忖片刻,方才作罢。

三日之后,张方挟了天子与成都王,西迁长安。此时恰是仲冬,天降大雪,寒风呼啸,白茫茫一片,着实寒冷,天子在车上,手脚冰凉,冻得个口不能言,浑身哆嗦,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伤了右足,痛得哇哇大叫。尚书高光,行在身后,见天子坠马,大惊失色,忙下马搀扶,又见右足受伤,赶紧撕开衣裳,裹了伤口。天子哭道:“朕实在不聪,以致连累众卿。”高光闻言,潸然泪下,却也无奈。一行人好容易到霸上,遥见一簇人马,站在道旁,天子以为又遇歹人,吓得大汗淋漓。张方上前启奏:“太宰来迎车驾了。”天子闻言,方才安心,见太宰率兵至驾前,拱手拜谒,忙下车止拜,一番惺惺假礼,入了长安城。

安顿天子,分置百官,待一切收拾齐整,河间王问张方:“如今迁都停当,大权为我掌握,只是一个天子,一个皇太弟,皆在长安,我虽为太宰,却是如鲠在喉,不得畅快。”张方问道:“太宰之意如何?”河间王说道:“天子有兄弟二十五人,相继死亡,如今只有成都王、豫章王、吴王三人尚存,吴王司马晏资质平庸,而豫章王司马炽聪明好学,我欲废成都王皇太弟之号,推立豫章王为皇太弟,以树威权。”张方闻言,谏道:“此事万万不可?”河间王问其由,张方回道:“成都王受皇太弟日久,贸然废去,恐引非议,加之迁都一事,反对者众多,此时正是安定人心之时,不宜节外生枝。”河间王思虑片刻,说道:“天子不足惧,倒是成都王在此,易生忧虑,宜早废去,恐生祸患。”张方见河间王心意已定,不再言语。

河间王入宫中,禀告天子,议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随后颁诏。诏云:

世事危乱,天祸晋邦,嫡长子无以为继,成都王司马颖,虽为皇太弟,然政绩亏损,四海失望,不可付于重托,仍以王归还封地。豫章王司马炽,勤德好学,八荒注意,今封为皇太弟,以兴我大晋。东海王司马越可进任太傅,入朝辅政;司徒王戎,参录朝政;光禄大夫王衍,为尚书左仆射;范阳王、东平王、东嬴公各守本镇。东中郎将司马模任宁北将军,都督冀州诸军事,镇守邺城。众臣各司本职,州、郡取消苛政,天子供物,三分减二,户调田租,三分减一。爱民为本,待政通人和,即返洛阳。此诏。

诏书既下,又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兴。太宰司马颙都督中外诸军事,张方为副。那司徒王戎,在张方劫驾之时,便潜回郏县,避祸安身,且年纪七十,哪里再肯出仕,当下称疾辞官,不过数月病故。光禄大夫王衍更是狡猾,当下致一书上表受职,却迟迟不肯西行。东海王司马越接诏,更是勃然大怒,说道:“河间王劫驾迁都,竟在此巧言如簧,欲诱我至长安,好做个成都王第二。”中尉刘洽在旁,进言:“河间王冒天下之大不韪,已失民心,张方穷凶极恶,人神共愤,殿下不如联兵勤王,代天伐贼。”司马越闻言,连连称是,遂传檄山东各州郡,纠率义旅,西向长安,奉迎天子,讨伐河间王。

檄文传至各地,先后有东平王、范阳王、王浚响应,推举东海王为盟主,联兵勤王。又有东海王之弟,东嬴公司马腾、北中郎将司马模起兵。东海王于是授刘洽为司马,尚书曹馥为军司,留琅琊王司马睿屯守下邳,调度军需粮草,遂发兵西行,至萧县已招募兵士三万余人。范阳王自许昌出屯荥阳,东海王即命范阳王领豫州刺史,调原任刺史刘乔移至冀州,并令刘蕃为淮北护军,刘舆为颍川太守,六路大军,共发长安。

河间王得报,大惊失色,问张方:“东海王联兵讨伐,声势浩大,如之奈何?”张方回道:“殿下莫要慌张,我观东海王六路大军,声势虽大,然人心不齐,各怀其志,踌躇而雁行,那刘乔素与范阳王不合,怎能甘心调离。东平王反复无常,日久必见其心。司马模镇守邺城,却有成都王旧将公师藩在侧,虎视眈眈。王浚远在幽州,至长安尚需时日。殿下可起成都王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军事,给兵千人,授卢志为魏郡太守,联合公师藩,随成都王攻打邺城。再修书一封于刘乔,令他弃暗投明,进攻范阳王。至于东平王,可下诏安抚,许以厚禄,必能挽回其心。臣自领大军,镇守霸上,定保殿下无忧。”河间王闻言大喜,依计而行。

且说刘乔得知东海王之命,怒道:“那司马虓何德何能,竟觊觎豫州,我如何得让。”遂一面上书长安,历陈刘舆罪恶,说他助范阳王为逆,应加讨伐,一面点齐兵马,径往许昌攻虓。至城下,已是深夜亥时,左右欲扎寨安营,刘乔不许,命点起火把,乘夜攻城。范阳王正要安寝,忽闻金鼓大作,大惊失色,有左右来报:“刘乔趋兵前来。”不由大怒,令部将向洪、黄冲提兵一千,出城御敌。

二将挺枪纵马,立于阵前,向洪上前,骂道:“刘乔老贼,河间王无故迁都,张方劫驾作恶,天下共怒,你不思报君,反倒助逆,与禽兽无异。”刘乔大怒,回道:“无名小卒,竟也口出狂言,范阳王不敢出城,倒差你等送死。”举剑便刺,那剑确也古怪,剑柄如毒蛇形,蛇口时开时闭,剑刃银光闪闪,锋利无比。向洪不识厉害,举枪相迎,未及相交,却见蛇口一开,剑尖有一小口,口中忽喷出一团紫雾,正中向洪面门。那向洪一声大叫,跌下马来,只见面部溃烂,浑身抽搐,不多时气绝身亡。黄冲大骂:“好贼子,竟用如此阴毒手段,且吃我一枪。”于是挺枪便刺,刘乔举剑相迎,枪剑并举,战在一处,黄冲枪势甚急,一枪接过一枪,直扎得刘乔左躲右闪,渐渐不支。刘乔欲喷毒雾,黄冲却有防备,始终未近其身。刘乔见无机会下手,武艺又不如对方,心知久战不利,于是拍马一转,掉头便逃。黄冲哪肯放过,一圈战马,打马急追,却不料刘乔阴毒,待黄冲及近,剑柄蛇口忽开,一团紫雾喷薄而出,黄冲闪躲不及,正中面门,大喊一声,跌马身亡。刘乔杀了二将,乘势攻城。范阳王见失了二将,哪有战心,忙夺门出奔,往北面而去。刘乔哪肯罢休,率众追击。一前一后,至河南郡,倒引出了两位人物。

且说司州河南郡,有一人姓刘名琨,字越石,中山人,美姿容仪,人称洛中奕奕,庆孙越石,乃金谷二十四友之一。昔日金谷二十四友被孙秀所覆,因其年少,故未深究,侥幸得脱。另一人姓祖名逖,字士雅,范阳人,为人生性豁荡,不拘小节,轻财重义,慷慨有志节。二人同为司州主簿,平日情同手足,常常同床而卧,同被而眠,志趣也是相投,见晋室操戈,天下大乱,只盼成为栋梁,复兴国家。祖逖常对琨言:“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我当与你相避于中原,然八荒萧条,英雄沦落,我等当为天下担当。”刘琨亦常对逖言:“昔时年少,不慎误入金谷二十四友,如今悔不当初,当学成文武,报效天子,为国分忧。”

曾有一日,二人共寝,半夜忽闻鸡叫,祖逖惊醒,忙唤过刘琨,说道:“可曾听到鸡鸣?”刘琨回道:“尝闻晨鸡暮犬,司掌阴阳昼夜之变化,半夜鸡鸣,可见昼夜失序,必生异物,乃不祥之兆也。”祖逖驳道:“此非恶声,乃激励之语,意在人生苦短,莫负光阴。”又道:“今后我等旦闻鸡鸣,便起身练剑如何?”刘琨应道:“兄长之言甚是。”从此二人闻鸡起舞,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从不间断。数年后二人终有所成,正思建功立业,那鸡却不再鸣。一日天明,祖逖起身,见东方已白,奇道:“今日为何不闻鸡叫?”刘琨也是疑惑,忽闻屋外一人唱道:

小径通明月,晨鸟唱山空;

闲来居此望,江上半帘红。

二人出门一看,见一道人,鸾姿凤态,飘然出尘。有诗为证:

一点灵光聚百会,天龙成冠在额前;

二目开合放神水,黄袍无风自飘岚。

悠悠仙鹤盈盈舞,白鸾尾杖手中持;

负舟斩恶立功业,元始座下第五仙。

二人见道人模样,知是道德之士,不敢怠慢,上前施礼,拜道:“敢问仙家哪里洞府?何处人家?有何指教?”道人打一稽首,笑道:“闻鸡起舞赤子梦,男儿报国正当时。贫道乃二仙山麻姑洞,黄龙真人是也,如今晋室有难,人间危急,我观你二人已久,见你二人既有道根,又怀远志,故来此收你二人为徒,以全你二人建功立业,报国安邦之愿。”二人闻言大喜,刘琨问道:“数年来半夜鸡鸣,激励我等习文练武,莫非老师所为?”黄龙真人回道:“正是贫道。”二人恍然大悟,忙匍匐在地,齐道:“徒儿刘琨,徒儿祖逖,愿老师圣寿无疆。”黄龙真人笑道:“既为师徒,当有见面之礼。你二人虽有武艺,然遇上修道之人,终难相持。”于是唤刘琨上前,拿出一笳,通身碧玉,晶莹剔透,说道:“此乃百兽笳,吹动此笳,可随心鸣百兽之声,化百兽之形,驱百兽之利,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刘琨叩谢,接过宝笳,退在一旁。真人又唤祖逖,拿出一物,原是一个皮人,模模糊糊,轻轻飘飘,说道:“此乃皮影人,若有来敌,可驱动其宝,能打他人,他人却不能打你,充其量打个影子而已,此宝不惧水火,不怕土木,乃影踪难觅,克敌制胜之宝。”祖逖上前接宝,二人又叩拜仙人。真人说道:“你二人既得奇宝,当怀济天下,救万民于水火,切不可恃宝助恶。”二人回道:“弟子不敢违师尊之命。”真人点头笑道:“去罢,事在人为,路在脚下,当好生磨砺,成一番大事。”言罢,遂驾鹤离去。

二人得宝,心中欢喜,刘琨说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二人居此数载,闻鸡练剑,已有大成,如今又拜入老师门下,得仙家宝物,当行走天地,干一番作为。”祖逖亦道:“不知贤弟欲往何处?”刘琨回道:“闻河间王挟天子至长安,我当去长安保驾,正乾坤,复太极,迎天子还都。”祖逖说道:“贤弟所言甚是,然兄有一惑,始终不得解,常言君正则臣贤,君心不正则奸佞当道。如今天子在位,虽不说无道,却是昏庸愚钝,未有人君之贤,亦未有人君之能,故朝纲不振,天下大乱。若辅佐此人,天下何安。”刘琨驳道:“兄长此言差矣,自古只有天子择臣子,哪有臣子择天子之理。兄欲辅佐他人,岂不是作反。”祖逖释道:“贤弟误解我意,如今天子无权,王侯持政,岂不知那河间王也罢,成都王也好,更不说东海王,皆浅薄鄙陋,无德无才之辈,若辅佐他等,百姓终是困苦,人间哪有安宁。为兄之意,欲择一明主,辅佐朝政,方可振举朝局,令百姓受益。”刘琨闻言,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兄长所言甚是。”又道:“志不可改,既然兄有他想,可就此分别,各证其言。今后山转水回,再有相聚之时。”于是二人依依惜别。

刘琨往西走,一路千岩竞秀,百卉含英,不由神清气爽,至一座山,名曰具茨山,但见层峦叠嶂,气象万千,山上有一峰突起,陡峭险峻,气势磅礴,极目东眺,天高云淡,风景如画。正心旷神怡间,忽闻一阵喊杀之声。刘琨聚目而望,只见数人落荒在逃,为首者着朱衣,绛纱袍,皂缘白纱中衣,白曲领,分明王侯服饰。又见数人紧追在后,为首者穿甲戴盔,策马执剑,大叫:“范阳王还不下马受降。”

刘琨闻言,方知前面乃是范阳王,心道:“范阳王讨伐河间王,行仁义之师,如今受困,我当助之。”遂仗剑而下。范阳王陡见来人,惊得跌下马来,刘琨上前搀住,忙道:“殿下莫慌,我乃中山刘琨,光禄大夫刘蕃之子,特来保驾。”范阳王大喜,即道:“那刘乔厉害得很,千万小心。”言毕,刘乔已追上来,喝道:“范阳王往哪里走。”刘琨上前,执剑回道:“欲拿范阳王,须问过我手中之剑。”刘乔瞅一眼,哼道:“哪里小儿?且报上名来,莫做我剑下无名之鬼。”刘琨回道:“你且听好,我乃中山刘琨,河间王挟驾迁都,我欲讨之,今日拿你,得首功一件。”刘乔闻言大怒,仗剑而来,刘琨挺剑相迎。二人战在一处,那刘琨练剑数载,早已如火纯青,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劈,剑若行云,势如流云,将刘乔罩住,分不得身。刘乔心中暗惊,一翻手腕,虚晃一剑,拨马便走,刘琨哪肯放过,紧追在后。刘乔见刘琨追来,嘴角一撇,暗自放毒蛇剑,那剑柄蛇口一开,喷出一团紫雾,哪知刘琨早有提防,见刘乔肩头一动,忙掏出百兽笳,那笳声鸣起,忽见头上现一金雕,扇动双翅,立时狂风大作,将毒雾吹得烟消云散。刘琨催动金雕,直飞在刘乔头顶,尖喙一叼,在肩头上撕开一片血肉,只痛得刘乔大叫一声,跌下马来。刘琨正要上前,却有兵士护卫,待一一打发,再来拿人,早不见了刘乔踪影。刘琨恐后有埋伏,也不追赶,于是收了宝笳,见过范阳王。范阳王大喜,说道:“小英雄武艺非凡,如今张方奉河间王令,屯兵霸上,与东海王相峙,你可随我去会合东海王,杀张方,破长安,迎天子还都。”刘琨拱手道:“我正有此意。”二人遂拨马率众,往霸上而去。

东海王率众三万,一路浩浩荡荡,至霸上,与幽州都督王浚、淮北护军刘蕃、颍川太守刘舆会合,却不见东平王、范阳王到来。东海王问司马刘洽:“二王如何不来?”刘洽禀道:“东平王变易初志,投河间王去。范阳王被刘乔杀败,不知性命。”东海王闻言大怒,气道:“东平王反复无常,实在可恶。”刘洽回道:“殿下息怒,今虽东平王投敌,却也有三路大军到来,只要将士齐心,不愁长安不破。”东海王点头称是,遂发兵点将,直至霸上。

两军相对,东海王见张方阵前,摆二龙出水阵,将士个个盔明甲亮,门下面面旗幡招展。正中一杆珍珠嵌宝柱,上挂火红缎子大旗,绣着黑色斗大的“张”字。旗下一将跨马,身高九尺开外,手拿九节鞭,赫然乃是张方。张方见东海王阵前,摆一字长蛇阵,一对门旗分为左右,有好几十员大将压住阵脚,个个昂首挺胸,毫无惧色。

东海王居中喝道:“张方恶贼,劫驾迁都,私分宝库,残害苍生,天理难容,今我天兵到此,还不下马受诛。”张方嗤道:“尝闻东海王狡诈之徒,也敢妄称天兵,如今天子居于长安,你等不来朝见,竟发兵相攻,是为反贼,我替天行道,今日便是你等死期。”东海王闻言,气得七窍生烟,怒道:“哪位将军,替本王诛杀此贼。”言毕,刘蕃帐下有一将出列,喝道:“末将潘寿,愿取张方首级。”于是挺枪出战,张方举鞭相迎,未有三个回合,张方祭九节鞭,只见白蒙蒙一片,潘寿不识南北,正在迷糊之间,被鞭子从天打下,正在天灵盖上,直落得个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众人大惊,又有刘舆帐下奔出一将,口称:“张方莫要猖狂,看我陈章厉害。”遂举锤打下,那锤三十斤重,一对便是六十斤,有雷霆万钧之势。张方不敢硬接,只拨马让过,陈章落了个空,又举锤相打,早被张方祭九节鞭,打在后背之上,一腔鲜血喷出,跌马而死。

张方连胜二将,复引兵搦战,催马而来,东海王大惊,正不知如何是好,旁里冲出一将,乃是王浚帐下大将祁宏,口道:“殿下莫慌,祁宏来也。”张方见来将,人才出众,仪表不凡,不由抖擞精神,举鞭相迎。 二人战在一处,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祁宏乃是当世名将,枪法如神,三四十回合之后,已是攻得多,守得少,那枪如蛟龙,迅疾如电,扎得张方左躲右闪,冷汗直冒。张方心道:“此人武艺在我之上,今日不除,后有大患。”于是跳出圈外,祭九节鞭,祁宏见状,心知不好,掉马便走,那鞭在空中,呼啸而下,白气直追祁宏。祁宏躲避不及,被打在肩头,登时皮开肉绽,痛彻心扉,幸未跌下马来,于是策马狂奔。张方紧追在后,又要祭鞭,千钧一发之际,忽闻一声大喝:“张方休要逞强,中山刘琨来也。”原是正好刘琨到来,见此一幕,仗剑来救。张方见来人英气勃发,雄姿昂昂,口中唱道:

虹梁照晓日,渌水泛香莲。

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垆前。

花将面自许,人共影相怜。

回头堪百万,价重为时年。

张方知此人非等闲之辈,于是弃了祁宏,来战刘琨,刚一交手,那刘琨长剑在手,如御九空,张方哪里是对手,只得以宝制敌,又祭起九节鞭,鞭在空中,立生九气,朦朦胧胧,令人不得视物。刘琨在其中,心知不妙,于是吹动百兽笳,陡然现一大熊,护住刘琨。九节鞭破空打下,正打在大熊背上,大熊皮糙肉厚,被打一下,如同隔靴搔痒,毫发无伤。刘琨复砍宝笳,那大熊翻手一掌,将九节鞭打断。张方不知就里,以为刘琨必死无疑,于是上前,冷不防刺来一剑,正中手臂,登时鲜血淋漓,再一看,刘琨已至近前,举剑劈来,不知张方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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