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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消雪里寒香故,春早宜把浓淡梳;不堪娥眉冷风月,拈花一笑醉芳孤。

且说刘渊借土遁,一路急行,半日玄功,已至梅里雪山。但见好景色,有词为证:

两江相对一梅山,飞雪总无还。卧听流寒白头欢,虹蜺扣禅关。晓声清,暮沧澜,明月憩小潭。万般景象随心造,离垢凭悠然。

刘渊落下土遁来,记老师之言,撮土焚香,敬拜成礼,方起得身来。往来数里,不见有人,茫茫一片,又向前数十步,听得隐隐梵音。循声而望,见一山洞,朦朦胧胧,不由急步上前,果真是净尸罗洞,心下甚喜,径自入内。忽有一面水镜,陡然现出。刘渊猝不及防,撞了个满怀,只觉一阵大力袭来,身子竟轻飘飘弹出洞外。刘渊好半晌回过神来,不知缘由,复入洞中,依然如此,不由心下甚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大呼:“敢问离垢菩萨在否?弟子刘渊,奉老师之命,特来拜谒。”不见人答,只得守候在外。

约有一个时辰,竟漫天飞雪,寒风啸急。少顷,刘渊愈觉身子发冷,有些坐立不安,又入不得洞,心下着急,抬脚便往洞中走,那水镜依然现出,刘渊留心,忙祭了炎阳剑,火麒麟迅疾而出,势如雷电,不料才至水镜,竟雨打炊火,烟消云散。刘渊眼见,不由懊恼至极,想来不知如何,正要悻悻而去,忽一声传来:“远尘离垢,得法眼净。不知施主此来,所为何事?”刘渊抬眼,见一尊者,立于洞外,好模样,有诗为证:

三十二般相,行唱嗡啊吽;

左手结定印,右手按苍茫。

体洁如雪晶,身黄似琉璃;

长消千劫罪,离垢自无殃。

刘渊上前,合掌施礼,禀道:“弟子刘渊,师从月支菩萨,今见晋室无道,天下大乱,故举兵讨伐,以期四海太平。然至上党,遇一道人相阻,老师言语试探,乃知原是阐教太乙真人门下李少君,其人袖中藏宝,玄妙无穷,大通光、金海光二位菩萨皆不能破,老师见过虚实,告知众人,非离垢菩萨不得破解,故来拜谒,望菩萨相助。”菩萨说道:“既是拜谒,为何不进洞去,反在洞外吆喝。”刘渊慌忙拜道:“非是弟子无礼,实是洞中有一水镜,本欲向前,却被弹出,不得往前,无奈之下,惊扰菩萨,罪过罪过,望菩萨莫怪。”菩萨说道:“你可知此洞为何洞?”刘渊回道:“此乃净尸罗洞。”菩萨又道:“何谓净尸罗?”刘渊说道:“恕弟子无知无识,还望菩萨指点。”菩萨叹道:“尸罗乃为戒,其有十义,清凉、安眠、数习、得定、隧蹬、严具、明镜、阶陛、增上、头首。净尸罗者,教人去尘去恶,去念去俗,熄灭贪、瞋、痴,方入菩提道。故非清清净净之人,入不得洞去。你既不得入,可见身有尘埃,心有妄念,须早消业障,方证大道。”刘渊沉默半晌,方道:“菩萨教训得是,然人在红尘,身不由己,也是行一程,修一路,不求洁白如玉,但愿无愧于心。”菩萨说道:“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佛于魔上,善于恶前,当不为一场修行。若离垢去尘,便是入大道者。世间却有几人也。你虽入沙门,终是杀孽过重,恐不为长久。”刘渊回道:“花有一春之好,人生几个百年。建功立业,乃男儿本色;况自古成事,大破大立,大恶大善。沙门若兴,终须有人行前,做常人不能之事。故舍我其身,亦若如何。”菩萨闻言,叹道:“此言倒是情真意切,出自肺腑。自来说法,左也是理,右也是理,全在本心。人为万灵之首,亦为万恶之源。万恶之中,又具万善,只是正一面,反一面也。既无去亡,便为自然,既无结垢,何有离垢。也罢,今日红尘一走,解你之难,功罪由他。”刘渊大喜,又有忧色,说道:“那李少君乃太乙真人门下,不知袖中藏了何物,老师亲身相试,只道虚空一片,无光无色,无时无间,菩萨此去,千万小心。”菩萨颌首说道:“你且先回上党,我随后就来。”

刘渊离了梅里雪山,回到营中,入见众菩萨,禀报经过。言语方毕,左右来报:“营外有一僧人来至。”众人迎出来,见是离垢菩萨,俱是欢喜。大通光、金海光二位菩萨见离垢模样,喜道:“三身隐现,磐涅重生,具三十二般相,师兄将要成佛了。”离垢菩萨合掌施礼,说道:“观二位师弟,亦福慧圆满,功德无量。”月支菩萨上前同贺,四人携手至殿,行礼坐下。刘渊报过军情,离垢菩萨命刘渊:“且到城下,坐名李少君答话。”刘渊领法旨,率军出营。

至上党城下,刘渊大呼李少君。军卒报入中军。李少君闻报,心中诧异,出得城来,复会刘渊,问道:“你如何知我名号?”刘渊回道:“酒香莫怕巷深。李少君之名,誉满天下,饶是刻意相瞒,终是不为长久。”李少君闻言,也不追问,只道:“你等三番五次前来,我每每放过,不与你厮杀绝尽,本想只阻住你不得过去,知难而退,已是看你我两教情面,岂料你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往复,是何道理?”刘渊回道:“想你出身道门,岂不知天时人事?今晋室无道,天下分崩,司马越篡权专独,人神共愤。足下不顺天地,欲以一人挽回天意耶?想来如何阻得住?莫待我教高明之士出来,一旦你有失手,恐悔之晚矣。”李少君笑道:“混沌不分,肉眼惠眉,识得甚么天时,认得何方人事。今日你犹自前来,莫怪我放你不得。”遂移步上前,欲取刘渊。刘渊识得厉害,不敢相迎,忙跳马出圈。

李少君在后追,未行数步,忽现一人,只见光明莹澈,体似琉璃,忙止住身子,再细眼看,说道:“我道刘渊凭何而来,原是请得离垢尊者,今日以我一人,使四位菩萨齐聚于此,也是荣光。”离垢菩萨合掌施礼,说道:“贫僧此来,无为其他,只来相劝一言:天道有轮回,世事有因果。李真人既为道门,本是清净,何故浮沉人间。”李少君讽道:“菩萨今番来此,莫不是远离尘垢,无沾因果。”菩萨叹道:“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你道我今日前来,已沾因果,岂不知我身入红尘,亦非入红尘;我心入人间,亦非入人间;我身染尘垢,亦非染尘垢。刘渊吊民伐罪,以救生民涂炭,削平祸乱。我为扫垢而来,亦是功德,你若听劝,急急早去,乃归有道,尚敢逆天以助不道,是自取罪戾也。”李少君闻言大怒,说道:“你口出狂言,轻慢于我,怎能容下,今日你我之间,势不两立。”遂移步上前,来取菩萨。菩萨火速相迎,把手一指,现了水镜。李少君笑道:“区区小术,怎奈我何?”即把袖一展,只见黑白二光一闪,水镜登时不见。李少君又踏一步,现黑白二光,那袖陡然增大,笼了菩萨全身,把菩萨撒去。刘渊不见了菩萨,不觉大惊。

李少君虽收了菩萨,袖却收不住,愈笼愈大,须臾间,轰的一声,袖袍粉碎,中间现出一物,晶莹透亮,乃是一晷,刻有日月星辰,分居四角,上白下黑,底部有一帕,一呼一吸,帕里漆黑一片,只中间一点光芒,旋旋转转,着实奇妙。少顷,那帕呼张愈急,一声雷鸣,吐出一尊圣像来,只见身着三衣,额、喉、心三处,嗡、啊、吽三字庄严,结金刚跏趺坐,左手结定印,右手祭一物,乃是一把尺子,此物非金、非银、非铜、非铁,聚光成尺,无尘无垢。李少君见物,大呼:“无量尺竟在你手,无怪我吞天晷无用。”言毕,那晷已是支离破碎,立时从帕中跌下几人,赫然乃白毛儿、白眉儿等众,随即又跌下几物,赫然乃宝珠如意、佛手金光印等宝。人宝既出,那帕吱吱作响,少时撕裂开来,化为粉尘。离垢菩萨手中不停,祭尺往李少君撒去。李少君失了法宝,心中着慌,不敢硬接,忙使土遁而走,四位菩萨亦驾神光而追,刘渊也不居后,率军相随。到壶关,至一峡,但见四面:

山绝横云度,林深隐水穿;

由来图画好,不知脚下难。

李少君往后望,不见有人,心中稍安,再往前走,忽见光芒万照,宝珠如意劈面打来,正是大通光菩萨出手。李少君大惊,忙口中念语,一道分身而出,宝珠如意顺势打下,直打得分身迸裂,化为尘埃。李少君亦不迟疑,赶忙往南而走,欲往乾元山去。不出片刻,正见万道金光,一印从天而降,直奔面门,原是金海光菩萨出手。李少君心知不妙,口中喃喃唱道,分出一道虚影,迎印而去,闻得一声轰鸣,虚影被打了个四分五裂。李少君本体亦不好受,只见眉头晦暗,步履踉跄。趁个当口,急步往前而走,忽觉脚步迟钝,抬眼一看,一片贝叶笼了周身,原来月支菩萨早候在此,祭贝叶昙摩印,阻了去路。再四下一望,四位菩萨站住东南西北,口唱梵音,莲花朵朵,灿烂光华。

月支菩萨说道:“李少君,你今至绝路,难逃一死。”李少君大笑,回道:“竺法护,你将我李少君当作稚子婴儿么。我乃阐教大罗金仙,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门下弟子,你竟言我逢绝地。前番我念两教情面,不忍加害你等,故只让退去罢了。不料你等联手欺我,毁我法宝,断我归路,实是可恶。”离垢菩萨合掌,说道:“非是我等绝你,实是你有违天道,更改自然,故受天谴也。”李少君愤道:“我如何有违天道,更改自然,且说个明白。”菩萨回道:“吞天晷不出,无量尺不现。我本离垢无尘之人,此番来到,正为你手中法宝。吞天晷,可使时光静止,任何人何物入内,不知岁华,不随光阴,浑浑沌沌,与死无异。再加上八卦云光帕,包罗万象,两宝合一,实乃违背自然之道,若任由你胡来,如何了得。”又道:“天地本同根,万物源一体,法界自同融。我以慈悲看众生,众生方慈悲待我。故依正不二,时光不可逆,自然不可违。有违者,必遭天谴。必受天诛。人也好,仙也罢,亦是如此。”李少君大喝:“天谴也好,天诛也罢,岂有你来妄言。我今在此,看你有何法治我?”遂往上一升,驾遁光就走,月支菩萨一指,贝叶昙摩印朝下一打,李少君转身避过,却哪里得知,无量尺已至面前,正中顶门,大叫一声,跌将下来,可怜一身道行,毁于一旦,有词为叹:

一生花,一晨华,开落无惊几人察,软红落黄沙。一念空,一游鸿,去帆不归云水流,相逢在何舟。

话说无量尺正中李少君顶门,虽断了性命,亦闻得吱吱作响,少顷,竟断为数截。众人不解,看向离垢菩萨。离垢菩萨叹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亦可解为,以其人之过,还治其人之过。我以你之过,治你之过,万般轮回,我亦有过也。吞天晷使时光静止,无量尺使空间无限,皆有违自然之道。世人谋行,终将自毁;神佛谋言,终将自灭。如今吞天晷已坏,无量尺再无用也。李少君身死,我虽为离垢,垢却在身旁,惭愧惭愧,这般归去,再不问世间之事。”言毕,与众人礼过,驾神光去了。

刘渊命白毛儿、白眉儿上前,与二位老师见礼。好一阵叙叨,大通光菩萨、金海光菩萨辞了众人,各自离去。月支菩萨命刘渊:“李少君乃太乙真人门下,今虽违了天道,身陨此地,然不可任由尘间,你且将尸身送往乾元山金光洞,好说缘由,方能善止。”刘渊领命,月支菩萨遂驾神光而走。

刘渊召众人商议,忽闻喊杀大震,原来庞淳、王旷在城中,见李少君只身应敌,恐有差池,又见刘渊率军往壶关去,忙清点人马,出城相援。两军在一处,刘渊笑道:“我不去寻你,你倒来觅我。今李少君身死,你等自投罗网,插翅难飞。”王旷上前,见李少君尸身,大惊失色,庞淳见状,心知不妙,连忙撤军。刘渊哪里肯舍,命白毛儿、白眉儿率兵四面冲杀,疾如闪电。王旷急令结阵,未有人听,已是一片混乱。霎时间,汉军横砍竖刺,纵横驰骤,势如破竹。王旷、庞淳尽皆战死,余下兵将,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各奔去路,土崩瓦解。

刘渊乘势而行,取了上党,召众将于中军,说道:“尊老师之言,孤欲往乾元山一走,然兵事不可废,我军当一鼓作气,直取洛阳。”遂命刘宣坐镇,白毛儿率前部军马,杀奔洛阳。白眉儿谏道:“父王一人而去,又携李少君尸身,若有差池,如之奈何?不若孩儿同往,相互照应,方得周全。”刘渊笑道:“孤一人前往,来去自如,若他人去,反而不便。再而言,乾元山乃静诵黄庭之地,太乙真人为大罗金仙,通理参玄,料不会为难。”又是一番交待,自驾遁而去。

且说白毛儿领命,越太行,渡黄河,至宜阳,兵锋直指洛阳。弘农太守垣延,见敌军锋锐,势不可当,忙修本往京师来。差官一路飞驰,不敢歇脚,将本至左长史投递。王舆看本,不敢怠慢,报于司马越。司马越闻奏大惊,说道:“刘渊反叛,而今已至宜阳,覆军杀将,兵临城下,情殊可恨,有何人可为将?以除大恶。”刘舆谏道:“平北将军曹武,可调宜阳,以拒汉军。”司马越也不细思,忙道:“依卿所奏,速传旨,令曹武出拒宜阳。”旨意至大阳,曹武得令,不敢大意,忙清点人马,率军一万,往宜阳杀来。

两军相进,会于浚仪,三声炮响,人欢马乍。且看汉军,兜三山月儿阵,两千弓箭手压住阵脚,众将雁翅排开,中间舞一面大旗,旗脚下白毛儿带住战马,全身戎装,威风凛凛。再看晋军,压压查查,齐齐整整,个个腆胸叠肚,耀武扬威。偏将、副将、牙将,一字排开,中间簇拥一将,正是曹武,只见驾黑马,执大斧,膀大腰圆,力大无穷。白毛儿拈弓点指:“晋将姓甚名谁?报来送死。”曹武厉声喝道:“无知小辈,我乃朝廷钦定,平北将军曹武,今奉圣意,特来伐你。”白毛儿笑道:“晋廷无将,鸡犬上阵,我观你乃一草芥,今莽撞到此,速速早降,若负隅抵抗,恐死无葬身之地。”曹武闻言,怒道:“大胆狂徒,且吃我一斧。”

正要出阵,有偏将吴华,策马奔出,执枪说道:“杀鸡何用牛刀,且让末将取他狗命。”这厢,白毛儿未动,有王弥出阵,挺枪相会,说道:“无名之辈,且做王弥枪下之鬼。”二马战在一处,吴华一摆长枪,分心便刺。王弥不慌不忙,见枪尖离心口几寸,料想招式已老,遂把枪一抖,使足气力,腕子一压,把枪磕在一边,顺势一刺,似闪电一般,奔小肚而去。吴华见事不好,忙闪身避过,却是晚了一步,大枪从软肋扎入,立时毙命。王弥两膀一较力,将死尸挑在马下。

王弥一个照面,刺死一员大将,汉军士气大作,白毛儿命擂鼓助威,晋军将士不由胆怯。王弥大喝:“曹武,可敢上前,会过我手中之枪。”曹武见吴华身死,又见士气有损,遂拨马举斧,亲赴阵前,大喝:“王弥竖子,你心中无国,眼底无家,好乱乐祸,挟诈怀奸,助悖逆平阳,肆残忍晋地,生灵涂炭,四海无宁。可谓群妖伺隙,构兹多难。今日我斩奸除害,以匡正道。”几番言语,正气凛然,说得王弥倒有几分愧色,曹武又是大骂,王弥恼羞成怒,挺枪杀来,口道:“你百般辱我,岂容满口胡言,今日不杀之,难消我心头之恨。”遂往前胸刺来,曹武一个闪身,举斧便劈,王弥接住,两马战在一处,有好杀:

将军本事大,来寇武功高。这个横出亮利斧,那个斜举舞金枪。旋风一扫明霞亮,寒星冷月落四方。挥鞭策马战沙场,生死度外把名扬。一个力劈千山岳,一个巧画万重霜。那个怒目睁眉展猿膊,这个咬牙切齿翻虎腰。四手八蹄交锋乱,斧架枪迎不相饶。三路齐发奔无定,六守上下护周遭。一个气吞山河为汉主,一个虎狼出林保疆图。棋逢对手莫可辨,将遇良才显荣光。

他两个战有五六十合,不分胜负。曹武心中暗道:“这厮倒有本事,若再缠斗,恐涨他人志气,等丢个破绽与他,看他可认得。”遂双手举斧,使一个高探马的架势。王弥不识是计,见有空儿,舞着大枪,直往胸口扎。曹武急转了个平身,顺手一斧,也是王弥机警,连忙朝后一仰,稍稍慢了,战袍挑开,险些丧命,不由大怒,道声:“好手段,今日有你无我。”心性大发,挺枪使金鸡乱点,绽开朵朵梅花,曹武亦不示弱,见招拆招,又是好打。白毛儿见二人打得性起,悄然命弓箭手排开,拉弓上弦,突发箭雨。曹武猝不及防,未有防备,转眼之间,前排倒下一片,不由大怒,又有王弥上前,遂虚晃一斧,跳出圈外,拨打箭矢,稳住阵脚,命架起高盾,弓弩手反射,又命骑兵冲杀。

白毛儿早有所料,将四面笼住,分而对之,步步合围。晋军本就士气低落,眼见情形不妙,皆心生畏惧,步步后退。白毛儿得势,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入晋军之中,舞弓乱打,如狐入鸡舍,虎荡羊群。曹武见白毛儿,咬牙恨齿,拨马就欲拿人,白毛儿早有准备,也不抬手,只待曹武近前,见斧奔顶梁砸来,不慌不忙,把弓一扬,那斧砸弓上,听得“嘡啷”一声,却是飞了,战马震得“嘘溜”怪叫。曹武大吃一惊,自负力大,不想一招之内,失了兵器,心知不好,忙拨马一转,率军后撤。白毛儿紧追穷寇,晋军一万人马,死伤大半,仅余得五百,护了曹武,侥幸逃得性命,遁入宜阳。

弘农太守垣延,见曹武败入,连忙相迎,接至府中,问道:“将军对敌,如何大败而归?”曹武回道:“白毛儿六韬三略皆能,万夫不当之勇,寻常将领,实难抵御,末将无能,亦是如此。”垣延闻言,面色堪忧,说道:“想我宜阳之内,难有匹敌之人,若反贼来至,如何是好?”话音未落,有探事官来报:“白毛儿兵临城下,请太守定夺。”垣延大吃一惊,忙率众往城头相看,那白毛儿阵营,按五方而出,左右连索,进退舒徐,纪律严肃,井井有条,兵威甚整,人马鹰扬,不觉点首嗟叹:“果真话不虚传,无怪先来将士损兵折将,真劲敌也。”命紧闭城门,坚守不出。白毛儿命人城下呼道:“垣延老儿,且来听好,汉军应天顺命,兵伐无道,摧枯拉朽,必在当时。若识得时务,速开城门,以迎天兵,若有半丝违抗,水火不容,即踏平此城,噬脐何及。”垣延思索片刻,命人城头回话:“将军吩咐,极是明白,容我等考量,明日作表,敢烦带话,再无他议。”报事传入中军,白毛儿闻言大笑:“垣延老儿,倒是识相,就与他一日。”王弥禀道:“话虽此说,然营内防务,不可不慎。”白毛儿蔑道:“我观晋军,兵微将乏,如土鸡瓦狗,不值一提,何必设防,待明日城门一开,探囊取物,自在手中。”遂饮酒作乐,不复言矣。

且话垣延回府,曹武怒道:“太守若要降贼,何必待到明日,且缚了我去,以成富贵之道。”垣延忙道:“将军多心,方才所言,乃权宜暂允,非有他意。反贼来势汹汹,士气正盛,不可力敌,故将计就计,再作他处。”曹武闻言,恍然大悟,又道:“如此说来,太守必有良策?”垣延摇首苦笑,不发一言,径自步入后园,思来想去,不得其法,焦躁不安。

至黄昏时分,立于藤萝架侧,仰天长叹,忽闻有人在长廊之间,轻歌晚唱,婉转悠扬。好奇之下,不由移步上前,见一女子,年方二八,异域风情,纤丽无比,美艳无双,遂问道:“你这贱婢,好生面生,看模样不似中原人士,乃哪里出身?从实道来。”女子回道:“回大人话,小女姓单,乃氐族人,因避战祸,失散家人,流落至此,机缘巧合,得入府中为婢,以谋生计。”垣延细瞧模样,半晌不语,来回度步,忽眉头一挑,计上心来,笑道:“明日府中贵客将临,我好酒相待,你且用心侍奉,歌舞助兴,若得欢乐,保你自由之身,再许你荣华富贵,如何?”单女应声好,垣延笑面捋须,自有分寸。

翌日,垣延命取明珠数颗,金冠一顶,带左右二人,自谒汉营。探马报于中军,白毛儿命入,垣延伏地叩拜,口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机不早,悔之晚矣。将军身具擎天驾海之才,四方孰不钦敬,今日来此,特意相投,一则保安身之地,二则谋进阶之身,望将军成全。”又望上一拜,白毛儿听得此话,眉飞色舞,抚掌大笑,说道:“识时务者,当为俊杰,太守如此通理明达,甚是欣慰。”垣延即道:“天兵至此,莫敢不从。今宜阳内外,皆愿臣服,还请将军入城,以示安抚。”白毛儿遂命拔营起寨,行进城中。沿路纳降,见兵士解甲,百姓相迎,心花怒放,毫不动疑。

垣延奉上军马集册,一一清点,又邀白毛儿至府中,于前厅正中设座, 锦绣铺地,内外各设帏幔。白毛儿下马,左右甲士百余,王弥居右,簇拥入堂,分列两傍。垣延再拜,白毛儿命扶起,赐坐于侧,说道:“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太守弃暗投明,正合天心人意,汉若一统,卿当为元勋。”垣延拜谢,说道:“将军沙场征战,身劳心累,府中有家伎一人,国色天香,敢使承应。”白毛儿喜道:“甚妙。”垣延命放下帘栊,笙簧缭绕,朦胧之间,转出一女,好唱来:

原是青春俏佳人,月动凌波水兰身,画堂香棂桃李真。笙歌酒后君何往,燕子飞处落残灯,独上小楼泪几更。

唱罢,又来助舞,款款移步,身姿妙曼,绰约娉婷,有词为赞:

袅袅春幡舞飞芒,一片彩云到画堂。重山叠水满红叶,曲弦轻弄故人肠。雨打风吹万里路,男儿总归温柔乡。折枝投壶谁不见,移花开处染昏黄。

白毛儿竟看得痴了,垣延在旁,殷勤待酒,好兴致,一杯方尽,一杯又满,喝得个面目通红,眼花缭乱。垣延亦敬众人,独王弥清醒,加以推辞。白毛儿唤来垣延,问道:“此女何人?”垣延回道:“此女乃是氐人,单姓,人称单女。”白毛儿擎杯问:“青春几何?”单女回道:“年方二八。”白毛儿笑道:“真神仙中人也。”垣延忙道:“臣欲将此女献于将军,未知肯容纳否。”白毛儿笑逐颜开,喜道:“如此见惠,我心何安?”垣延回道:“此女得侍将军,乃是福分。”话音未落,那单女忽地大哭起来,泪如泉涌,声声悲凄。众人错愕,不知所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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