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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开学
直到刘亚进到包厢，才明白这顿饭的意义。三名客人，花白头发的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范云，白衬衣的是父母单位副校长王洁玲，另外一位小平头刘亚再熟悉不过，正是教委刘冬主任。
母亲忙前忙后地招呼着，一边倒酒，一边乐呵呵地问候，父亲则双臂放在桌上，向前够着脖子，脸上挂着快要僵硬的笑容，时不时接收一两条母亲的白眼，看得出来坐站不是，说笑也不是，显得很不自在。
桌上已摆满荤素搭配的菜盘，母亲也倒完酒回到座位上，片刻父亲难掩嘴角一丝抽搐，刘亚便知道母亲又偷偷掐他了。父亲忙端起酒杯，朝着桌上客人空中比画了一圈，笑着说：“各位领导，嗯…很荣幸请到你们，我敬在座领导一杯酒。”说完便一仰头，啧儿地一声酒就下了肚。
母亲见状眼前差点一黑，急忙端起酒壶来到范副局长面前倒酒碰杯，接着王校长、刘主任，三杯下肚脸色红晕泛起，但依然掩盖不了对父亲的满脸不满。
酒过三巡，你来我往的漂亮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话题自然来到了刘亚身上。都说饭桌上不求人，但母亲还是难掩心急，只言碎语间已然表达了诉求。
下学期，便是刘亚特岗服务期满转正的日子，母亲希望她离开梨子山，调到条件好一点的学校工作，这才有了这顿饭局。范副局长等也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一口拒绝，母亲便觉得这事儿八九能成，倒酒敬酒更勤快了，父亲的腿不知不觉又多挨了几下。推杯换盏间谈笑声起，刘亚心中烦躁，便借去洗手间出了酒店，在花坛边的石凳上一个人清静清静。
已是近午夜的杏县城，酒店外的街道依然车来车往，人影重叠，被街边霓虹灯映照的行道树和染着黄色头发的小伙一样“花里胡哨”，门口商店的老两口又在嘻嘻哈哈地打羽毛球，行人缩着头骂骂咧咧地走过。
树下聚着一堆人，要输棋的人和围观的人争得面红耳赤。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正冲母亲怀里的弟弟做鬼脸。服装店的门开了，漂亮的女孩穿着新衣转了一个圈，男友一边夸一边拍手。刘亚盯着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看闭上了眼睛。
这繁华的夜生活对刘亚几乎是陌生了，她的记忆里的夜只有教室屋檐下的路灯，和三个亮着的窑洞窗户。谁能不想一直待在这般灯火璀璨之下，今晚的饭局便是难得的机会，过去的苦是要有个尽头了，但她心底确实不想。
一辆桑塔纳开进了酒店的院子，车灯绕着花坛转了一圈，最后灭在了最东头的角落里，刘亚的眼睛被这道光唤醒，脑袋里依然乱作一团。
王鹏的写景作文还是不擅长，又爱乱用成语；黄晓晓背课文老是背不过，但是画画很好看；周文浩的钢笔字写得刚有起色，答应买两本字帖给他；她和周云栽的核桃树苗不知道长高了没有……这些杂乱的思绪越聚越多，渐渐要盖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一阵莫名的心急涌来，眼泪便要不争气地掉下来。
正难受间，父亲在她身旁坐了下来，递过了一张纸巾。“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地方和梨子山小学差不多，我还记得那几孔窑洞和几十个孩子的样子，这个季节山上会有野兔，放学时我送他们回家，运气好便能看见一两只，只是抓不住。”父亲柔声说着，边闭起了眼，仿佛浸入了那段时光一般。
“我和三个同事关系都不错，白日上班，晚上下棋，也不觉得孤单。第五年的时候，你妈妈来了，她特爱哭，住在我隔壁一到晚上就哭，我也就没心下棋了。”刘亚看到父亲的嘴角泛起了笑容，不觉心里忍俊不禁。
“我俩起初几乎不怎么说话，一天早晨，她往窑门外泼水，我正好路过，被泼了个满怀，她一个劲地道歉，却看到我脸都红到了耳根。”父亲又说道：“自此，我们便有话聊了，而且越聊越多。
我们一起给孩子们备课，带着春游，去镇上给买零食，现在和你妈妈说起，仍然觉得那是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日子。”说完，父亲便沉默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长出一口气说道：“亚亚，你若是还想在那里，爸爸便支持你，你妈妈我和会她说的。”
刘亚愣住了，她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抱住父亲，一团笑靥藏在了黑夜里。那晚母亲喝了很多酒，回家后和父亲聊了几句后，便冲父亲一阵打骂，接着哭出了声，刘亚又是一夜未眠。第二天母亲红肿着眼，父亲青紫着眼，刘亚则顶着黑眼圈，只是三人默契地不再提及调工作的事。
这便到了快开学的日子，王三川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的书挨个翻着看，甚至老爷子留的几本医书也被他翻了一遍，从早看到晚谁打扰都不好使，只是半夜觉得饿了便独自去厨房寻点东西垫肚子。
老母亲也掌握了这个习惯，会提前在厨房留好饭菜等他来吃，也算是平静无事。李青山这些日子可有些度日如年了，还没开学便一个人去了梨子山小学好几趟，把教室的课桌椅数了又数，院子也扫了好几遍，大门口的校牌被他擦得一尘不染，小菜园里的地也被他翻了一遍，撒上了一层白菜籽。
周云白天帮爷爷奶奶干活，晚上就着灯写作业，这四十来天的暑假转眼便要过去，父亲依然嗜睡成瘾，爷爷担心便找了个阴阳先生来看，他摆了一卦便说父亲是“蛰伏潜龙”，一旦梦醒便要一飞冲天了，这话听得两个老人满脸信心，也就不在乎他睡得多久了。
开学这天，周云早早起了床，背上奶奶烙的馍，就要一个人去学校，正准备出门，父亲破天荒起床喊住了他，要送他一起去。听得这话爷爷奶奶顿时两眼放光，只道是阴阳先生灵验，儿子终于蛰伏完，要开始转变了。
周云心里也是异常高兴，伺候父亲洗漱完，便拉起父亲的手，同他一起去了学校。一路上，山间的草和天上的云都显得亲切，风也变得温柔，丁字河的不多的水映着一高一低的父子俩徐徐而过，此时此刻，周云顿时明白了刘亚老师口中常说的幸福滋味。
梨子山小学，李青山穿着一套深蓝色西装，端着茶缸子在大门口站得笔直，微笑着向每一位进校门的家长高声打招呼，在一声声“李校长”中逐渐乐开了花。
王三川则带着几个男生在操场上忙着埋头除草，刘亚一身浅绿色的裙子，扎着马尾配着粉色的头绳，依然是这个校园里最美的存在，一早便在教室里给学生填写报到册。
周云满心欢喜地走进班里，刘亚抬头冲周云一笑，又抬头看到了他身后的高个男人，有些疑惑着说：“周云，这位是？”“这便是我爸。”周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周围的学生都抬头看向了他的父亲，发出一阵轻声惊讶。刘亚马上起身问好，向眼前的男子伸出了手，打心底替周云高兴。
周云父亲一眼看见刘亚便两眼放光，这般日子的困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了，脸上的笑都揉成了一团，他伸手和刘亚握在一起，回头对周云说：“哎呀，听说你们刘老师漂亮，没有想到这么好看啊。”刘亚有些尴尬的抽回了手，只听得他又说道：“刘老师，我可得好好和你交流交流，梨子山可没有你这样的美女啊哈哈。”刘亚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接话的时候，王三川在教室门口喊道：“刘亚，你出来帮我找个东西。”这一声算是替刘亚解了围，她马上答应，出去了很久不见回来，周云父亲觉得没趣，拍了拍周云肩膀，随后慢悠悠地回家了。
“周云他爸刚出来不久，改造得怎么样我不清楚。”操场边，王三川吸了一口烟说道：“我没有看不起他的意思，只是他曾是我的学生，我了解他的。”
刘亚听到这打心底感激王三川，但想到周云满脸开心的样子，又怀疑是自己都想多了，毕竟周云父亲回归生活，一家人便有了靠头，终是一件高兴事。王三川又除草去了，周云也被刘亚派去帮忙，梨子山小学上空一片厚云牵着几团碎云经过，刚好挡住了“秋老虎”般的太阳，他便干得更起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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