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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家访
雨后的梨子山起雾了，大团雾气将整个梨子山小学的后山裹得严实，校门口小路连着的乡道也被沾染了一遍，路边的杨树也乖巧了很多，叶片不再风中张扬地动，湿冷的雾气从树根开始堆叠，一层一层直到树冠顶，看似厚重且纹丝不动，但更多的是轻盈又飘忽不定，比不上大多数人比拟的缥缈仙境，毕竟梨子山的雾气多带着几分凉意。若是在雾里，每个人都一样的待遇，彼此看不透摸不清，挂在脸上情绪也被雾气遮住，省得刻意隐藏。李青山就和李清河隔着马路面对面地站着，能看到一点火星在李清河的嘴部一顿一亮，吐出的长烟就消散在了雾里。李青山两眼紧盯着对面，像随时要把李清河从雾气里揪出来。
“你去黄掌小学找少林了？”
“我上周开学去过一次。”
“李青山，我儿子吃穿不用你管。”
“李清河，你的私事我不管，但少林也是我学生，你若是再打他，我就要管。”
“我说了，你要再管，那就试一试。”李清河说完这话，用脚狠狠踩灭了烟头，跨上摩托车进了村部。“试试就试试。”李青山脱口而出，人依然站在原地，雾里的水气似乎是敷了一层在脸上，过于冰凉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不禁耸了耸脖子，抬脚回了学校。
上周，李青山一个人去了趟黄掌小学，见到了李少林。李少林依然是李少林，只是往日健壮的身子骨眼瞅着瘪了许多，但个子又长高一些，见着他只是一个劲地憨笑。他给李少林带了一箱方便面和奶粉，住校的日子终是不好过，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好点便比什么都重要。校园里，叔侄二人在树下席地而坐，聊着各自学校发生的有趣事，李青山说起自己当了校长更是兴致勃勃，故意用很大声音，让学校里路过的学生听到，这样李少林就算有一个很不错的靠山，省得有人欺负。临走时，李青山跨上摩托将走时又转身，突然用手撩过了李少林额头的头发，李少林躲闪不及，一块青紫露了出来。“谁干的？”李青山问了一句，李少林低头不语。“是你爸打的？”他又问，见李少林身子微颤，再想着最近听到的风言风语，心里便明白了个大概。回来后越想越气，便专门找个日子，在路边堵住李清河，李清河正好也知道了他去黄掌的事，这就有了雾里的一番针尖对麦芒。
又一些日子，梨子山不见了雾气，已近十月的日子，阳光盖在人身上，只是一味的暖和。当山里人赶着驴车跟了两趟集后，这日子便渐渐短了起来，屋头公鸡唤不醒的黑，成了大多数人梦里不愿触到的白。这个周末，按照李青山的安排，这两天是集中家访的日子，王三川和刘亚一组，李青山自己一组，一大早就迎着晨曦分头行动了。王三川用摩托车载着刘亚在塬峁上一上一下，刘亚穿着一身粉色运动服，披着头巾，迎着山里的风努力睁着眼睛，远处三三两两的人牵着驴朝田地走去，牧羊的人刚淌过丁字河，班车就慢悠悠地停在一处崾岘口，回娘家的人上了车，留下车下的老两口和摇着尾巴的小黄狗，天上的云还泛着青，刘亚看着眼前的景一个接一个闪过，心里藏满了新奇，虽到梨子山已经三年有余，但出远门的机会总是少的。
当刘亚目光还在应接不暇的时候，王三川的车骑上东坝旁的缓坡，再绕过几道弯，便停在了周云的家门口。一阵狗吠声起，周云第一个跑出窑洞，见到两位老师竟一时不知所措，直到爷爷奶奶出窑看到，才赶紧将二人迎进了窑洞。周云家最中间的窑洞便是老两口住，不深的窑洞里，一盏吊灯，一张长炕，两张椅子，木桌上放着老式收音机，最里面的三开门木柜后隐约能看见几袋粮食堆在木梁搭成的架子上，墙上贴了几张日历，两个木制相框里贴着周云一家的照片，有几处空缺被抽走了照片，大概就是周云妈妈的照片了。王三川和刘亚被两位老人安顿到椅子上，一会儿工夫，就从厨房里端来烙馍和两盘咸菜，招呼着他们吃喝。刘亚已经渐渐习惯梨子山上门便安排吃喝的热情，再看到王三川已经拿起一块馍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便不好意思推辞，轻掰开一小块，细细吃了几口。
“我和王老师今天到你们家，是来做一次家访。”
“家访好，家访好啊，你们能来，我们周云也很高兴。”爷爷说完便瞅了一眼窝在门口的周云，只见周云红着脸，两手正捏着衣角，时不时抬头偷看一眼，哪还像往日的乐呵样子。
刘亚看在眼里，心里偷笑着喊过了周云：“周云，你爸爸呢？”两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便让周云赶紧去找。周双龙依然在边窑里睡觉，梦里的人和生活似乎更吸引着他的感官，嘴角的口水也拦不住他的尽兴，美梦正酣时，周云的两声敲门声打破了梦里的宁静，享不尽的幸福顷刻间不见，他不禁一阵恼怒，起身喝道：“咋啦，啥事儿？”“刘老师来家访了，爷让我来叫你。”周双龙听到门外儿子这话，眼前立刻出现了刘亚纤细窈窕的样子，自从上次见了一次，他便不再惦记别的女子了，满脑子都是刘亚的影子，以往只能苦想，只听得人已在家里，马上一阵精神，一把拽过炕边的衣裤套了上去，认真洗漱后，便去了中窑。刘亚正和两位老人聊得兴起，见周双龙进来，赶紧起身打招呼。
周双龙一眼便看见刘亚一身粉色，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似乎是没看到王三川一般，直接坐在刘亚对面的炕上，两眼盯着刘亚笑着说：“刘老师，我家破小寒碜，你还得多担待。”刘亚听得这般说赶紧回道：“这你一回来，家里总是要变好的，周云这学期精神状态好太多了。”“可不是嘛，我爹妈和周云的日子眼瞅着变好，只是苦了我了。”周双龙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刘老师，你说该怎么办呢？”刘亚一阵疑惑，正不知怎么接话，旁边的王三川说话了：“双龙，好好过日子呗，能有多大的苦吃不消呢？”“我这苦啊，你解决不了，我看啊，只能由刘老师来帮忙了。”周双龙笑出了声，更是让刘亚摸不着头脑，便问道：“帮什么忙？我能帮的肯定尽力。”周双龙打了个哈哈，下炕走到刘亚面前，看着她一脸坏笑着说道：“我现在正缺一个媳妇啊，刘老师你这么好看，周云也挺喜欢你，要不帮我一下，咱俩做两口子？”
这话说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老两口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周云盯着父亲更是满眼的不可思议，不及刘亚反应过来，王三川起身冲到周双龙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双龙，你胡说什么呢，啊？别忘了你自己的媳妇还没有下落呢！”周双龙听后一脸不爽，愤恨着说：“怎么，我找媳妇的事儿也轮到你管了吗，我就看上刘老师怎么了？”“你！”王三川气得满脸通红，正想着一拳头挥上去，只见身后的刘亚捂着嘴哭着跑出了窑，自己马上追了出去，骑车赶上载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周云家。
风似乎是变得大了，刘亚两眼紧闭，只听见身后呼呼的声响，泪水贴在脸上正火辣辣地疼，刚才的事让她一阵屈辱，恨周双龙言语轻薄，又心疼周云处境艰难，留也不是，哭也不是，只能紧紧拽着王三川的衣服，任由山里的风吹着摩托车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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