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 1)

1996年京城的夏季刚刚到来，就一下变的十分炎热。某个周二的凌晨四五点钟，天光已经有点放亮，些许微风夹杂着潮热，这应该是这个季节里一天中最舒适的时间，是大多数人难得酣睡的时候。

二十三岁的李慕雨提着简单的行李，拖着沉重的双腿，脑袋上如同带了个沉重、厚实的铁帽子，自幼就伴随的偏头疼更是不依不饶的折磨着他，还有难耐的饥渴，近乎虚脱的他，从长途汽车站缓缓的，一步一挪的挨了出来。

他没舍得在车站买水，那里所有的东西都那么贵，别处八毛的矿泉水，在车站就要四、五块钱。他还算不上穷困潦倒，但确实也没啥钱，对自己是能省就省。他希望能尽快的回到住处。

李慕雨沿着马路牙子，拖拖拉拉、恍恍惚惚的走，凭直觉，前面会有公交车站。他有月票，只要找到公交车站，不用花钱就可以顺利的回去了。

不知道是眼睛的原因还是眼镜脏了，李慕雨视线有些模糊。好像路边有个公共卫生间，因为天还早，收费的管理员还没来，若是管理员在的话，上厕所需要交五毛钱。李慕雨努力的走进卫生间，主要不是方便，而是为了能洗把脸，喝口凉水。他也不敢多喝，不是嫌厕所的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而是担心自己自幼孱弱的胃受不了。

洗把脸，清醒了很多。

前面有个早点摊。一片不小的空地儿，摆了七八张矮桌，每张桌子配了四个小马扎。摊子不大，煤球炉子上一口中号铝锅冒着热气，旁边是大号的汽油桶改造的带烟囱的炉子，嵌着一口炸油条的大锅，几根油条在滚热的油里翻滚，横过来是一个长条案板，铁皮面，有两米多长，上面是用厚厚的棉被盖住的面团。面团上盖着被，可以保持水分，让面团不会干瘪。还有几种调制好的馅。铝锅另一侧还有一个蒸包子的炉子，摞着好几层蒸笼。旁边的矮桌上放着几个大不锈钢桶，有粥、豆浆、豆腐脑和卤子。地上放着几个塑料桶，有的放着干净的碗筷，有的放着用过的碗筷，还有两个水桶，不远处还有个垃圾桶。

后面放着一辆平板车，还有一个简单的帐篷。想来是一个临时的摊位，每天要拉回去的。

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人，毕竟时间还早，即便是离车站不算远，人也不多。老板是一个大约四十岁的男人，在灶前忙着给人下馄饨，向右转身拨弄了一下油锅里的油条，继而向右在案板上用一把白铁皮的刀，从一大块面坯上切下几小块，用刷子刷上油，俩俩叠起，迅速的用手指背顺次按扁，然后用左手按住小面坯的一端，右手的三根手指揪住另一端，快速的扯起，将面坯拉长，左手自然的由按变成捏住，两个叠在一起小面坯就变成一个长条，两手反向一扭，长条被拧成简单的麻花状，随即右手指松开，左手一挥，长条柔顺的沿锅边滑进油锅，不泛起一点油花。

长条状面坯进入滚烫的油锅，就立即翻滚、膨胀起来，颜色也逐渐变成诱人的黄色。将案板上的几块面坯下入油锅后，老板用专用的长长的竹筷子迅速的拨弄几下，然后将之前已经炸好的油条夹起来，立在一旁的漏框里，漏框下面是一个接油的盆。竹筷子很长，至少有七、八十公分，但是老板用起来十分灵活，筷子前段有十几公分是黢黑的，显然是用了很久，是高温油留下的痕迹。

转回身，老板抄起勺子在馄饨锅里简单搅拌了一下，就盛在旁边早就摆好的碗里，随手撒上几片香菜，滴了几滴香油，把一把小铁勺顺着碗边放进去，大声吆喝了一句“馄饨好了”，然后就回身照顾锅里的油条。所有的动作娴熟流畅，时间控制的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凝滞。

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就赶紧起身过来将馄饨端走，坐在小马扎上仔细的撇开香菜末，喝了两口热汤，又去摊主那儿要了两根油条，再坐回来埋头吃了起来。

李慕雨没有在外面吃早餐的习惯。

走过早点摊有十多米，回过头，看了看早点摊，下了决心似的，返回、坐下。吃点东西，或许会好受一点。

从早点摊后面的简易帐篷里走出以为三十来岁的女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说了句“好好睡吧”，貌似是哄孩子。女人干净利索，快步在矮桌之间穿插，收拾桌上的碗筷。路过李慕雨的时候，招呼道“小伙子，吃点啥？”

不待李慕雨回答，就接着说“有馄饨、豆浆、豆腐脑还有粥，包子、蒸饺、油条、还有糖油饼，豆腐脑有咸的有甜的，粥有白粥、皮蛋瘦肉粥、紫米粥，小伙子，吃点啥？”女人声音清脆干净，犹如她的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显见是个持家的好手。

“呃”豆腐脑还有甜的？李慕雨从没见过甜豆腐脑，甚至以后很多年，都没再见过。

犹豫间，女人已经收拾完碗筷，又走了过来，用抹布来回擦了擦李慕雨面前的矮桌，有点水印，显得干净不少。然后，直起身，站定，一手拿着抹布，有点端详似的看着李慕雨，一抹晨曦中，纤细的身材，显得俏生生的。李慕雨很不习惯被人盯着看，尤其是年轻的女人，赶忙说“甜的豆腐脑，甜的豆腐脑吧”。

或许是客人比较少的原因吧，女人盛好豆腐脑以后，没有像男人似的吆喝一声，让李慕雨自己去端，而是给李慕雨端了过来。热腾腾的豆腐脑，上面铺了满满的一层白砂糖。豆腐脑蒸腾的热气后面，恍惚是一双白白嫩嫩、修长的女人的手。按说一个终日操劳的女人的手不应该这样好看吧？弥漫在眼前的热气， 让李慕雨的镜片有点起雾，看不太清楚。

香甜的豆腐脑，热乎乎的，身心俱疲的李慕雨恢复了些许元气。

李慕雨要尽快回去上班，他没有请假，让同事帮忙打了个掩护，抽空回了趟老家。春节回家的时候看到有个在建的工地，就找人递了份资料，没想到上周来了消息，所以李慕雨周末匆匆回去，周一进行了接洽和沟通，晚上便带着相关资料急忙返回，要抓紧时间做相关的报价和方案。

这事儿，李慕雨没有向公司汇报，因为他想做私活。

李慕雨回到宿舍的时候，刘鑫还没有起床。一地烟头，光着上身穿着大裤衩卷曲在床上，肚子上随意搭了条毛巾被，微黄卷曲的头发像个鸡窝顶在脑袋上。电脑屏幕还在闪烁。显然是打了一宿游戏，刚刚躺下。

电脑是“奔腾586”，最新的配置，是几个月前，两人倾囊、合资“攒”的。因为当时李慕雨揽了一个软件编程的小项目，两人狠心购置了这台电脑，项目完成后，没有了后续项目，电脑就成了“游戏机”了。

李慕雨摇醒刘鑫

“谈的怎么样？”刘鑫睡眼惺忪的问。刘鑫脾气很好，刚睡下就被摇醒了也不生气。

两人关系很好，无话不谈，想干私活的事儿，刘鑫是知道的。

“就是基本的沟通，拿些资料，这两天做个方案、报价过去”，李慕雨见刘鑫醒了，就不再摇晃他，“走了，再不走就迟到了。”

哥俩简单洗漱匆匆忙忙去单位点个卯，就扬言去工地，然后分别找地儿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