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离苦（3）(1 / 1)

这颤颤巍巍的低沉之声，回荡在这间杂乱狭小的办公室里，可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李队霍然起身，紧盯着老王的眼睛，问道：

“你说什么给埋了？”他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孩子。”老王反而恢复了镇定。

“什么孩子？”

“就是那样的孩子。”

“埋哪了？”

“我家园子里。”

“几个？”

“六个。”

所有人都安静了，连心跳和呼吸似乎都已停止，仿佛时空在那一刻凝结。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李队看着此时老王紧闭的双唇，迷惘的眼神，凭这两日对他的了解，知道这会儿休想再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了。李队冲着警员和老王向外摆摆手，那意思是让警员带老王去审讯室，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忙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而那个警员显然还在震惊之中，压根儿没有动。李队起身，亲自把房门关上并反锁，然后慢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大家才都围了过来。

“李队，这是天大的事，我们得赶紧向上面汇报。”一个警员说道。

李队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又低下头沉吟了片刻，然后抬头和大家说：“把手里的活儿都放放，等到今天夜里，我们带上工具，一起去那园子看个究竟。记住，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向屋外的人透露一个字。”

李队的话让大家倒吸一口凉气，想想要真像老王说的那样，这三更半夜，在那么一个荒废的园子里，挖出来几具…一想到这幅画面，所有人都机灵灵打个冷战。

“这要真是…李队，咱私自行动，万一要是有个差错，那可是捅破天了。”

李队又摆了摆手，说：“天塌下来，我接着。”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年轻警员一脸错愕、不知所措的样子，李队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解释道：“放心吧，这个疯子说的话不一定可信，贸然报上去反而不好。咱们严格保密，夜里别惊动四邻，先查查再说。”接着又深吸一口气，“要是他说的是真的，那咱这地方的天，就已经塌了。”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李队看看窗外，月光昏浊，星辰惨淡，一排排房屋错落的轮廓凝聚着黑暗。远处街口上还立着两盏孤灯，将空气中渐渐升起的轻烟薄雾染成一种紫青色，就连那浪子般的清风，也没能抵挡住这沉沉睡意，整个世界安静的像是一幅画。

“走吧，出发了。”

这漫长的夜晚，大家紧张的情绪本已因渐渐袭来的疲倦而缓和，可随着夜越来越深，无声的压力再次在屋内蔓延，而李队这一声出发的命令，让大家的心“咯噔”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只有那个“罪魁祸首”老王，像是一个掏空了的麻袋，瘫靠在一个角落里。李队当先打开门，让人架起老王，并再次说了一声：“走吧。”

算上李队和老王，这一行八个人顺路拿了些工具，便挤在一辆面包车上，直奔老王家而去。临近村口，几个人下了车，打开手电，用手捂着光，轻声轻步向那个荒废的园子走去。李队虽然只是在之前排查时去过老王家一次，这时又是浓雾弥漫的深夜，可凭借他一直以来超乎寻常的记忆天赋，当先带路，而老王反而被他拉着，走在后边。

他们之前都听说过，老王所在的这个村子，从过完年开始，便一直传说夜晚有野兽出没，听说有人曾看到过是一只花豹，也有人说是一群野狼，可目前还没有发生过什么咬伤家禽家畜的事，所以官面上也就没法出动大量人力搜捕，只不过派人过来看了看，在兽栏里下了几个陷阱，却也丝毫没有见到野兽的踪迹，所以也就只能当做传言处理。但这传言在村里却越传越真，也越来越邪乎，都说这野兽神龙见首不见尾，其实一直躲在村子的后山之中；还说这种野兽既然盯上了一个村子，就绝不会轻易放过，早晚会来大开杀戒。村里的人身在其中，被这些传言闹得人心惶惶，这些日子一到天黑就都紧张兮兮的，家家关门闭户，极少走动，更别说半夜在外边逗留了，恐怕成为那神秘野兽的爪下鬼、腹中餐。

“你说会不会真有什么野兽，咱们虽然人多，架不住这黑灯瞎火的，真要是扑过来什么老虎狗熊的，咬不死也得吓死。”后面一个年轻警员向他旁边的人悄声嘀咕道。

“呸！别胡说！这地方哪有什么老虎狗熊，野猫野狗还差不多。”那个人轻声啐道，可也不由自主地向四周警惕环视了一圈。

残月拽过一片阴云一头钻了进去，地上的雾也越来越浓。李队一行人蹑足向前，一路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地上时不时会有什么东西绊住脚，让人打个趔趄，就像是从地底伸出的魔爪，在戏弄着愚昧的人类。既没有清风，也没有明月，只有化不开的浓雾和无限接近的噩梦，几个年轻的警员低着头仔细看着脚下的路，再时不时看看前面这两个人，心里暗想：

“一个疯，一个愣，你们俩要在这鬼地方拜个把子，那才算合适呢！”

终于，经过一番七弯八绕，几人来到了那片废园，可就在这时，李队似乎看到前面朦胧中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再等抬起手电查看时，却没了踪迹，心里感到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不是看花了眼。不过眼前且顾不了这些了，李队转身向老王问道：

“是这儿不是？埋在什么位置了？”

可看到老王这副模样，李队就知道自己白问了，便把他推到一旁，吩咐道：“你们四个人，去四边守着，你们两个，过来跟我挖。”因为一路上咬紧牙关忍住咳嗽，李队的脸这时候已经涨得发紫，说话也有些嘶哑发颤，好在没人看得见他的脸色。吩咐完毕，李队便伸手去接递过来的铁锹，突然，平地里蓦然起了一阵风，紧接着竟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啪”的一下，铁锹掉在了地上。

“是夜猫子叫，在这地方常能听见。”李队一边自己解释着，一边弯腰捡起铁锹，有几个年轻的警员几乎已经坐在了地上，“我们现在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大家别忘了，自己是警察，快点起来，天亮之前必须弄个明白。”李队稳了稳心神，吩咐大家开始行动。

李队率先进入园子，用手电照了照，心想这地方杂草都已经逐渐长出来了，如果真埋了什么，也很长时间了，早就…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让另外两个人和自己站成一个三角形，终于动手挖了起来。几把手电从四面发出惨淡的光，投射在这翻飞的泥土之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个人轻声喊了一句：“有东西！”，李队心里打了个激灵，赶紧扔下铁锹抄起手电跑了过去，趴在坑前一边照着一边用手轻轻扫着泥土，突然，一种冰凉坚硬的触感从指端传来，定睛一看，竟似是一只婴儿的小手。李队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喉咙一阵发甜，颤抖着手继续将泥土扒开。就在这时，李队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定了定神，扔下手电，使劲把双手同时插到泥土中，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往上一提，一个张着大嘴的“婴儿”破土而出，却竟是个“泥人”。

李队看着眼前这个泥人，虽然还是非常惊诧，可总算不是最坏的结果，沉默了片刻，便把大家都叫来，一起动手，看看还有多少。不一会儿，大家在整个园子中间挖出了一个方形大坑，所有泥人全部被挖了出来，不多不少，果然是六个。李队让人把它们在地上摆成一排，这些泥人大概有手肘到指尖那么长，大大的肚子，一颗小脑袋却张着一张大嘴，几乎占满了整张脸。

天已破晓，东方渐白。在经历了一天一宿的高度紧张之后，大家几乎都虚脱地坐在了地上。眼前这一幕虽然诡异，却比想象中那最可怕的景象好得多。这时，所有惊恐之心已化作满腔怒火，一名年轻警员抓着老王的领子把老王揪了过来，按倒在一排泥人跟前，大声说道：

“这他妈是什么？！”另外几名警员想过去拉开他们，可被李队用一个手势拦住。

“这…这就是那些孩子。”老王终于开口了。可紧盯着老王的李队发现，他看着这些泥人，似乎有一种有话想说却不敢说出口的感觉，李队心想，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我操你大爷！”年轻的警员再次把老王提了起来，想要挥拳朝他打去，这时李队才喝止住他：“好了！快把东西都搬到车里，把这些都带回去。”

这时， 一名警员随口说了一句：“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张着个大嘴，这老疯子是把存钱罐儿埋起来了吗？”李队听到这句话心念一动，连忙过去蹲下身，将手小心翼翼地从泥人的大嘴中伸了进去。刚一进去就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似乎是卡在了里面，用手捏住使劲往外一拉，将一个暗黄色、像是失去“头颅”和“四肢”的“身子”一样的“硬块儿”从这个泥人的“身体”里掏了出来。紧接着，他如法炮制，分别从另外五个泥人体内掏出了大小相仿的“四肢”和“头颅”。然后，他把这些“硬块”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拼在了一起，竟严丝合缝地摆成了一个人型。大家在李队身后看着这一连串诡秘之事，惊奇得已经有些麻木。

“这又是什么？”一个警员无力地问道。

“是黄金！”

李队心中暗叫一声，可是却并没有说出口，只是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异样光芒。

“是个‘铜佛’。”李队回答道。

说完李队便又匆忙将它们分别塞回了泥人口中，和大家带着所有物品一起回到警队。

回去的路上，李队默不作声地深思着什么——他心里非常清楚，那个从泥人体内取出的他所谓的“铜佛”，其实是纯正的黄金，算那分量估计价值在百万以上，如果是文物，那更是无价之宝了。多年刑警生涯，看尽人间善恶，李队知道，这价值足以让一个善良敦厚的人，变成嗜血疯狂的魔鬼。这时，李队又想起那个“金佛”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宁静与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