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秩序、爱与真知（17）(1 / 2)

小张和老王坐在那里，静静听完了老奶奶的讲述。这时，老奶奶忽然弯下了腰，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的每一声咳嗽中，还夹杂着急促的喘息，仿佛要将自己的身体撕裂。

老王此刻竟已是泪流满面，他为那些他结识过的伙伴感到悲伤，特别是小个子，老王非常喜欢他，他那讲起故事神气十足的音容笑貌，此刻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而小张却坐在那里，默然无语，心思却如巨浪般涌动。他没想到在他们离开之后，那里竟然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忽然，一种宿命般的恐惧让他悚然心惊：

“——那个被母亲丢进深渊却侥幸未死的婴儿，最终却还是摔了个粉身碎骨；

——那个不甘心被困在促狭平台之上的男孩，最终却闷死在了小小的船舱。

难道这一切真就不过是命运女神消遣的儿戏？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一双巨手，在摆弄着我们这些愚蠢却执拗的人类？

生命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匆匆一生，探索，追寻，争夺，失去……最终在我们的弥留之际，当我们手握空拳之时，我们将会如何追忆自己的一生？

我们会有遗憾吗？我想一定会的。在我们的生命里，我们选择的越多，就意味着失去的更多；每当我们种下开心的种子，却往往开出苦涩的花朵。

被我们冠以“文明”的人类，在这颗星球上生活了不过几千年，就好像是无尽沧海中的一缕波涛。但就是这一缕波涛，将整个星球侵蚀浸染得面目全非。而最终，人类又得到了什么？

人类是为了拥有的一切而活吗？不，一定不是，人类是为了得到更多而活。既然如此，那么如今这个可以飞上太空的我们，和几千年前部落里仰望苍穹的他们，心中的欲望又有什么区别？如果欲望才是衡量历史发展轨迹的准则，那么人类在这几千年中，又何曾向前踏出过一步？

难道我们真的被困在了命运女神搭起的舞台上？

难道我们不过只是舞台上匆匆登场、又匆匆谢幕的玩偶？

难道我们离开‘黄金时代’，去追寻爱的脚步，可到头来却发现‘黄金时代’才是我们最终的归宿？

生命给予我们的，我们都将用死亡去偿还。然而死亡或许并不是终点，我们的灵魂还会寄生在下一次生命中。在命运的舞台上，我们再次翩翩起舞，命运之歌经久不衰，永不落幕。”

小张纷乱的思绪，让他的心情更加低落。而这时，老奶奶停止了咳嗽，又陷入了回忆。过了一会儿，只见她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便接着讲述了下去。

在潘多拉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之后，忽然之间，一切仿佛都消失了。黑暗瞬间笼罩了世界，所有人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这里的人，早就忘记了黑暗是什么，他们从没有想过，头顶那个永恒的太阳会有熄灭的一天。

在黑暗袭来的一瞬间，潘多拉感到了钻心的恐惧，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置身于黑暗之中的情形。她因自己为仇恨而说出的诅咒感到后悔，她开始像第一次那样放声尖叫。突然，又是一阵旋风，紧接着她便昏了过去。

当潘多拉醒来之后，她已经置身于这间茅草屋中了，可那时这里还是一片黑暗，耳中传来的哀嚎之声让她毛骨悚然。领袖的尸体也已经不在自己的怀中，她疯狂地四处摸索寻找。忽然，那个长着金色翅膀的男孩再次来到了她的面前，手里还拿着这颗红色的宝石。

赫尔墨斯将宝石置于这半空之中，然后便对潘多拉说：“你的愿望满足了，一切都结束了。”

潘多拉疯狂地摇着头，她说：“不，不，我要收回我的话！你快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赫尔墨斯摇了摇头说道：“在黑暗来临之后，这里所有的人几乎都死了。”

潘多拉浑身冰冷，她颤抖得根本说不出话来。赫尔墨斯看了看她，便慢慢对她讲起了这里之后发生的事：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适应，开始渐渐有人骚动起来。不一会儿骚动的人群越来越多，尖叫、怒骂、哭喊、乞求……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直到有人点起了一团火。

后来，人们短暂冷静了下来，可是对于黑暗的恐惧，促使他们产生了一种虚妄的愤怒。他们又开始相互攻击、厮杀。他们开始抢夺食物，争夺山洞，仅仅是为了填满内心因恐惧而造成的空虚。

但是，虽然这种混乱持续了很长时间，最终却还是再次停了下来。人们渐渐发现，有了火光之后，黑暗也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可怕。而且最令他们安心的是，‘荒野之心’在黑暗之中依然可以不停生长。于是，这里便又初步恢复了秩序。

然而再后来，这里却爆发了极大规模的战乱。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乱，其惨烈程度，远超之前造火师对这里的围攻。也就是因为那场战乱，这里不仅失去了火的光亮，所有的人也几乎全都在战乱中惨死。”

潘多拉一边听着赫尔墨斯的诉说，心里一边想象着族人们的经历，这时她惊惧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发生战乱？”

“因为真理，他们所谓的真理。”赫尔墨斯若有所思地说。

“真理？”

“是的。当恐惧在族群中渐渐消散之后，贪婪便又占领了他们的内心。那些拥有最高权力的一众长老，开始改变了族群一贯的分配制度。他们控制了大部分勇士，为他们夺取了几乎所有的食物。又把族人分成了不同的等级，将那些占据了绝大部分的低等级族人赶出家园的中心位置。他们不仅控制了‘荒野之心’的采集权，还将唯一可以用于提供光明与温暖的火焰，尊称为‘圣火’，严格限制了火的使用权力。于是，这些长老便聚集在山脚下，无时无刻不是篝火遍地，火光亮如白昼。他们用无数过剩的食物来进行嬉戏、表演，供他们观赏娱乐——他们把那些果实挂起来，当做投掷的标靶；又收集了大量的汁液，每日将身体浸泡在里面；他们还将剩余所有的食物，都用作酿造出更多、更烈的酒浆。这些长老每日沉醉享乐，他们觉得‘黑暗时代’比之前领袖带领他们开创家园的日子要美好得多，他们甚至认为这是神灵给予他们这些长老应得的赏赐。

然而另一边，在家园黑暗寒冷的边缘，那些大多数的‘低等族人’只能依靠捡食一些残渣勉强维生。冻死、饿死的人越来越多，恐惧再次回到了他们的心中。当恐惧让他们又一次变得无比愤怒时，反抗终于爆发了。他们在长久的黑暗之中，燃起的不是篝火，而是战火！

与此同时，在长老之中，也出现了争斗。他们在满足了贪婪的欲望之后，野心又从他们胸中迸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无法容忍别的长老与自己共同享受眼下这一切，他们都觉得自己应该获得那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开始相互猜忌、陷害，直到最后的杀戮讨伐，于是整个族群从里到外便又成了血肉横飞的战场。

战争持续了一段时间，尸横遍野、战火熏天的场景让所有人都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这一次轮到长老们恐惧了。恐惧压制了他们的贪婪与野心，他们只能暂且放弃权利的争夺与食物的霸占，尽快将战争平息下来。

反抗的族人得到了长老的承诺，战火终于熄灭了。但是这些长老并不甘心，当反抗的人相信了他们的承诺，放弃了进攻之后，贪婪与野心一瞬间便又回到了他们身上。但是由于对此前的战争心有余悸，所以他们便带领各自的族人分别去到了不同的地方，族群从此开始四分五裂。

但是，平静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恐惧只能在最强烈的时候，才能禁锢起内心的欲望，一旦恐惧消散，欲望便会更猛烈地回到他们心中。于是整个家园再次重演了之前的一幕，一个个独立的部族在相互厮杀中合并、分裂，惨剧不断循环。就在这期间，为了证明自己地位的神圣，各个部族的长老效法前人，开始塑造出了各种不同的神灵，而这其中，有一个部族塑造的神灵，得到了大部分族人的信赖。

这个部族的长老，带领自己的族人，拜倒在十字木桩上钉着的领袖烧焦的尸体前，创造了新的神灵。由于这种神灵拥有一个非常具体的形象摆在众人面前，而且这个具体的形象本身又是大家曾经崇拜的领袖，所以很快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信仰与膜拜，渐渐很多中小部族也纷纷融入到他们的部族当中。直到后来，就连这里最大的一个部族，也开始尊奉这个他们所塑造出的神灵。他们不仅制定了信仰这种神灵所需遵循的法则，并且称这种法则为‘无上之真理’。

一开始，这种新的神灵产生，确实起到了更加稳定的作用。他们奉行爱心与行善，部族之间大规模的争斗日益减少。可是后来，部族的人开始越来越执迷于他们所谓的这种真理，但他们又无法领悟这种真理其真正的含义。所以他们信仰神灵所得出的唯一结论居然是：‘既然他们自己意味着真理，那么和他们不一样的人，就意味着邪恶。’于是他们便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将所有不信仰他们神灵的人通通杀掉！

最疯狂的战争因此而爆发了。当初的战乱，不管是在长老还是族人心中，无论是为了统治的权利，还是为了生存的权利，他们都还有一个明确、具体的目的。然而这次，对于每一个在战争中的个体而言，他们却没有了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所以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杀死那些与自己信仰不同的人！从那一刻起，战火就再也没有熄灭过，残忍的屠杀与反抗不断持续，直到他们燃尽了这里所有可供燃烧的东西，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

恐惧又回来了，可是这次他们却再也没有了驱散恐惧的机会。在无边的寒冷与黑暗之中，鲜血将大地包裹，就连‘荒野之心’也无法在这血泊中生长。绝大部分的族人都死了，其他所有生灵也早在战火之中化为灰烬，只剩下极少数一些，蜷缩在角落中苟延残喘，像孤魂野鬼一般终日哀嚎，整个世界又回到了创世之前那般荒芜。人类所信仰的‘无上之真理’，把他们变成了真正的魔鬼。而最终这些所谓的神灵，不过是为这些人类心中的偏执与疯狂，涂抹上了一层无聊的意义罢了。”

潘多拉听到自己族人悲惨的下场，再也控制不住，突然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是他！是他给了我一颗心，从那以后一切就都变了！是我的再度出现，为族人带去了灾难！是他！是他在我的心中种下了这可怕的诅咒！”

赫尔墨斯平静地注视着潘多拉，等她的悲泣稍缓，才又说道：“你错了。众神之父给予你的，确实是这世间最纯净的心。”

“不！你骗我！是我诱惑了族人！是我为他们带去的灾难！也是我害死了他！”潘多拉痛苦地喊着。

“这颗纯净的心，并不会主动引诱任何人。相反，她是绝对被动的，她只是反射出了每个人心中的情感与欲望，才会被纷争之神所利用。众神之父将神域的酿酒之法传授给了人类，也是因为那种酒在神域之中乃是至醇之物，可以让喝下去的人内心的情感放大，它不是引诱人的毒药，只不过是每个人内心情感的催化剂。他要让先知看到，他为人类所启迪的心灵，是多么的疯狂可怕。没有人把灾难带给人类，是人类自取灭亡。如果一定要说是谁引诱了人类，恐怕就只能说是伟大的先知了，是先知启迪了人类的心灵，让纷争之神所能利用的那些邪恶的情感，有了滋生的土壤。”

“难道……难道我们就只有像最初那样，没有心、没有感情地活着？”

赫尔墨斯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再次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能说得清的问题。然而我所看到的是，人类自从拥有心灵之后，便从未得到过平静。他们的心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满足的怪兽，恐惧、贪婪、野心、偏执，他们心中的这些疯狂情感，让他们一步步走向灭亡。就连你，宙斯给了你一颗纯净之心，你将爱放在里面，可最终却变成了仇恨的诅咒。”

潘多拉的放声嚎哭，慢慢变成了沉闷的抽泣，可是悲伤却更加深重。她用尽全力将一口气吞了下去，然后无助地望着赫尔墨斯问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活下来的这些人？”

赫尔墨斯似乎早就在等着她问出这句话，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红色宝石，然后说道：“本来，众神之父已经放弃了人类，他要结束这场荒唐的游戏。他受够了人类的愚蠢与疯狂，众神创造的这完美世界已经被人类摧毁，从没有一种生灵像人类那样无视天地之间的法则。众神之父要让人类与这个世界一起在黑暗中消亡，之后他将与众神再度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绝不允许再有人类出现！”

说到这儿，赫尔墨斯又叹息了一声，才继续说：“可是，人类还有他们的庇护者——伟大的先知普罗米修斯依然执着地爱着人类。他不仅公然反对众神之父的决定，不同意让人类消亡——要知道，在神域还没有人敢不遵从众神之父的旨意——他盗取了神域上‘生命之火’的火种，将它封印在了这颗红色宝石之中，他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到这里，为人类送去‘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