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1·阿廖沙(2 / 3)

一些想象力丰富的好事之徒根据上述种种现象一口咬定阿列克谢习得了什么魔法之类的奇术。当然，这是所有猜想中最狂野的一种。

但也许他真掌握了什么难以想象的力量。毕竟，这世上的事总是不屑于迎合人类的认知。

阿列克谢就这样挨家挨户地搜刮着废纸，时间也随着他的步伐一页页翻过。

傍晚时分，夕阳藏匿在了群山之中，城内的人们也即将脱离繁忙的白昼。

然而阿列克谢并不想脱离，他无法脱离。两成，超负荷忙活半天只凑够了房租的两成。阿列克谢垂下了头，他虽有心理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收入竟会差到这个地步。他预感到第比利斯的大街将成为他的归宿。

没有思考太久，阿列克谢下意识地蹬起了自行车。阿列克谢不敢多想，他没有点子，没有去处，只有一种非理性的冲动驱使着他——穷尽第比利斯的每一个角落，即使他明白这趟白费力气的游行后他只能得到一种“竭尽全力”的虚假慰藉。但现在，他确实看不到别的出路了。

阿列克谢胡乱地在第比利斯的大街小巷中穿梭，他多少幸运地又收了一些旧报纸和旧杂志，可惜加起来终究换不到几个钱。夜幕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落下。阿列克谢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愿。他已然驶入老城中最不为人知，最错综复杂的区域。这是一片长久以来被人遗忘的区域，过去只有一些被流放的风景画家偶然间造访过。

“改变”从未真正属于第比利斯。一切古老的印记全都分毫不差地被镌刻在这座城市的表面。在一些区域，旧日的色彩尤为浓厚，甚至催化出某种奇特的魔力，使得踏上这些土地的生灵重又回想起埋在记忆深处的遥远过去。

这正是阿列克谢所步入的区域。夜色巧妙地掩盖了拜占庭式建筑表面纵横错杂的藤蔓，更助长了房屋边缘的阴影；道路两侧少有照明，两侧的一些房屋内也只有零星的昏黄灯光泄露出来。恶灵似已潜入这片饱经风霜的遗迹，在暗处摆好了攻击的架势。但此时的阿列克谢只顾着疯狂地蹬腿，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一片陌生的黑暗地带中四处乱撞。

正当阿列克谢又一次腿部发力时，他正好要做一个方向不明的急拐弯，这惊动了路边停着的一只苍蝇。一又四分之一秒后，天空中的云团恰好将月光完全遮蔽。阿列克谢的周遭陷入一片黑暗。视觉比人灵敏四倍的苍蝇很快注视到了明暗的变化，也同样留意到一片阴暗中，某个方位忽地闪过一道蓝绿色的光。又过了四分之一秒，苍蝇被整齐地一分为二，阿列克谢的自行车则从中部分开。猝不及防，阿列克谢在空中转了四分之一圈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又像保龄球一样滚了十米左右才停下。

月光重现。阿列克谢顶着剧烈的疼痛和从地上艰难地爬起。他的四肢像刚出生的羊羔一样颤抖，鼻腔涌出大量鲜血，视觉处于失灵状态——散在地上的纸张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完美的三星系统。

下一波攻势来的更加猛烈。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再次闪过一道蓝绿色的光，街道上的石砖便裂开道道深缝，不少石砖甚至因为切割力度过大而直接变成了碎片。缝隙如同一群饿坏了的黑曼巴蛇，疯狂地朝阿列克谢索取它们今晚的饵食。缝隙上方的空气也被凛冽地切开，发出利刃出鞘的冰冷声音。黑曼巴蛇们很快包围了阿列克谢。下一个瞬间，他将变为数十片精细切割好的人体切片。

危急关头，阿列克谢却不慌乱，只是猫着个腰，身体微微下蹲，像是准备起跳，嘴里则念念有词道：

“胡桃夹子！”

声毕，只见散落一旁的纸张突然向阿列克谢的方向飞了过来，将阿列克谢层层围住，形成一座纸围墙。但是薄薄的纸张终究抵挡不住毒蛇的撕咬。很快纸墙便被分解为无数纸屑在空中四散开来，水泥墙壁破裂的声音紧随其后。短时间的静默后，那蓝绿色的光开始闪烁不定，却没有作出任何攻击，只因那漫天飞舞的纸屑屏障之下没有预料中的血泊。更重要的是，原本无足轻重的纸墙被撕裂为纸屑后，遮挡面积足足扩大了十倍。斩击造成的强气流还将纸屑带到了地面。在大量纸屑的遮挡下，攻击者根本无从知晓另一侧的情况。街道由此陷入短暂的沉寂。

就在攻击者举棋不定时，地面上的石砖碎片仿佛受到什么外力操控，突然浮在空中，飞快地向蓝绿光方向刺去。蓝绿光消失了，随后传来一种混杂了狮吼与昆虫振翅声的奇怪声响，像是野兽负伤后的低吼。不一会，攻击者放弃了僵持的策略，从阴暗的小巷中现出了真身。

在大街上缓慢爬行着的是一只畸形的杂交怪物。它的身形极为强健，好像预备出征的战马；全身覆盖着甲胄一般的外骨骼；腰部（如果能把那蛇腹般的奇怪结构称作腰的话）以下形似蝗虫，不过缺了最前面的两条腿，尾部则有一根毒刺。怪物消失了的前腿被一双奇形怪状的手取代：每一只手上都有数十根鞭状结构，边缘极其锋利，像是钢铁锻造的流苏。两只巨大的翅膀披在背后，轻轻一扇便是一阵强风。怪物的头部最令人毛骨悚然。怪物头部最中心是一张极度扭曲的男人脸，而顶部则依稀可见诸如触角、复眼、口器等蝗虫的头部结构。之所以说依稀可见，是因为这些结构全都朝着头顶聚合收拢，使这怪物如同带着冠冕。

就是它袭击了阿列克谢。现在，这怪物全身上下满是被石砖碎片划出的伤痕，许多伤口涌出黄色的脓血。

“总算看清你的丑脸了，臭虫。”

阿列克谢一边说着，一边从路旁一栋房子的阳台上纵身一跳，转瞬间就挺直腰板站在了地上。

阿列克谢张开双臂，再向前轻轻一挥，之前已被一分为二的自行车立刻向蝗虫怪飞去。蝗虫怪随即发出更加低沉的吼声，胡乱地向阿列克谢挥鞭。然而就当它有所动作时，自行车的前半部分已经狠狠砸中了怪物的脑袋。怪物脸上顿时开出了个喷泉泉眼，各色的液体开花似的喷了个五彩缤纷。这怪物被砸得上身不灵，下身不应，一个踉跄，猛得向后一倒，手脚并用在地上抽搐，已没了半条命。下一秒，自行车后半部分往地上的怪物直直砸去，一下把它砸成了一滩烂泥。

战斗顷刻间便分出了胜负。看着地上的怪物的尸体，万千思绪在阿列克谢的脑海中翻腾。

全毁了：自行车成了一堆废铁；收来的废纸全成了纸屑，散了个满天星；自己也是全身上下好几处伤。然而，阿列克谢的心思完全没放在这些东西上。

他熟悉那蝗虫怪物。那是傀儡大军的一员，在他还小的时候他就听周围的人描述过这种魔物。在短暂的时光中，尚在幼年的他也曾投入针对它们的战斗中，并且作为一名战士飞快地成长起来，直到11岁那年，1991年。

被捡来的孩子，在队伍中成长，直到1991年，暴风雪……暴风雪来了，暴风雪摧毁了一切。他侥幸活了下来，此后八年如蝼蚁一般活着。他原以为只要不去触碰，旧日的阴影就决不会再找上他。

但是他错了。眼前面目全非的傀儡的尸体冷冷地嘲笑着他的幼稚。

现实没给阿列克谢太多时间怀旧。眼前的傀儡咽气不过一分钟，远处便传来昆虫振翅的声音。阿列克谢马上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本想再来个速战速决，却望见四只傀儡向自己俯冲过来。

“该死，没想到捅了老窝。”刚摆出攻击架势的阿列克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过头去，大步迈开，“嗖”地一下冲了出去，已是要做个大的战略转移的姿态了。

阿列克谢在大街和小巷中来回穿梭，凭借对于地形的利用，他已经多次甩掉了追兵。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两条腿肯定赛不过四双翅膀，阿列克谢明白，当体力耗尽时，自己也就玩完了。更糟糕的是，跑了这么久，亮着灯的屋子居然没有一点动静。好歹应该有人嫌外面太过吵闹出来骂两句，然而没有。从被埋伏开始到现在，整条街道除了自己之外见不到一个人影。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阿列克谢心中升起。

这样想着，阿列克谢跑出了巷子。眼前的景色令他感到绝望——他又看见了最开始被他杀死的傀儡兵的尸骸。这只能说明一点：尽管他不想，但事实上他一直在兜圈子。这片区域绝对不正常。

来不及多想，四只恶鬼再一次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阿列克谢别无他法，只能陪他们进行下一轮追逐游戏。他有预感，只要再这样来上两趟，自己就得归西了。

阿列克谢第二回一头扎进漆黑的小巷。在漆黑的环境下，一切都变得如此的清晰。疼痛不断从全身上下各个部位传来，四肢逐渐乏力，心脏的状况也不乐观。虫鸣声越来越近了。阿列克谢在一片漆黑中看到自己被撕成碎片后吃干抹净的结局——被傀儡盯上的人最后大都如此。

身体愈发沉重。每走一步，之前受过的创伤造成的痛苦就要强烈百倍。阿列克谢的视线渐渐模糊。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深刻地体会“大限将至”的含义。

幻觉也加重了，不知从何时开始，阿列克谢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亮光。

“要开始走马灯了吗，这是？”阿列克谢这样想着。那光并不遥远，似乎就在小巷的尽头。

只听得咔嚓一声，阿列克谢右侧的墙壁被重重刻下一道裂痕，毫无疑问，傀儡就在他身后。尖锐的劈砍声折磨着阿列克谢的耳朵。死神距离他仅一步之遥，阿列克谢却爆发出了更强的力量。无论怎样，他绝不想死无全尸。

光，朝着光芒猛冲！他只有这一个念头。翅膀振动的声音山呼海啸般传来。四只，全部四只傀儡就在他身后，三十秒之内就会追上他。这是最后的冲刺了，生死一线。阿列克谢拼命地呼吸，尽管他的嗓子已经被夜晚的空气穿透，每一口气都带着血腥味。

就快到了，阿列克谢甚至能伸手触碰那道光芒。很快阿列克谢全身都沐浴在了光芒之中。他感到一种释然，仿佛他不仅能逃脱傀儡的追击，而且将从慢性折磨一般的生活中解脱出来。阿列克谢感觉自己已经乘上了乐园的直达车，即将奔向幸福的生活。他见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个个穿着整洁的衣服，站在温暖的房屋入口欢唱着迎接他，还不时向他投来贴金箔的花冠。

“咚！”

一声教堂敲钟般的巨响把阿列克谢拉回了现实。阿列克谢自己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实际上，他与一根路灯杆撞了个满怀，好悬没把电线给撞出来。而后他又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四脚朝天地躺倒了。

半空中，乌鸦叫了两声，对这种恶意扰邻行为表示抗议。

阿列克谢只觉得天旋地转，眼神不由自主地朝四周打探。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深夜的街道，不过多了些灯光，而且更加眼熟。在他旁边站着一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高个男人，正用看乐子似的目光上下打探着他。

“说点啥，哥们。”高个男用一种调笑的语气对阿列克谢说到。

经过刚才激烈的追逐战，阿列克谢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但他依旧拼命从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快……跑……”

高个男感到一丝无趣，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看四周，却望见四只从未见过的诡异生物不知不觉中已把路灯团团围住。其中一只对着阿列克谢咆哮一声后，其余六只一拥而上，要把中心的二人撕成碎片。

一眨眼的功夫，路灯旁的高个男解开了自己的围巾，身上的风衣也起了变化。只见围巾和风衣被迅速拆开，被拆出来的线条又迅速重新纺成新的结构。这样，经过每毫秒上万次的拆解与纺织，从衣物上拆下来的线变成了四只货真价实的MP5冲锋枪。四支枪对着高个男四周一通乱射，很快将四只傀儡打成了筛子。

“嘁，这下麻烦了。”高个男看着四周的一片狼藉说到。

阿列克谢对眼前的男人感到震惊。不过仅仅针是对男人的反应能力，而对于男人将身上的衣物织成冲锋枪的行为，阿列克谢未感到丝毫奇怪。平复呼吸后，阿列克谢又一次从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字：

“你也……是……魔法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