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4·圣乔治像(1 / 2)

阿廖沙在街头巷尾闲逛。虽然看起来一副晦气样，但他一直在反复思考中介说的话，以及那份奇怪的契约，只是毫无结果罢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绝不是什么没品的恶作剧。突然，他手腕感到传来一阵疼痛，卷起袖子一看才发现腕上长出一块绿豆大小的棕色斑点。

“唉，也该到时间了。”阿廖沙心想。他已经有将近24小时没有进入过任何一片魔法领域了，再加昨夜的战斗消耗了他不少魔力，不出现症状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般来说，自然状态下的魔法师从第一次使用魔力时起，就会开始渐渐出现刻蚀症的症状。最初是在面部及四肢出现大小不一的棕色斑点，而后魔法师的身体机能便会一步步衰弱下去，整个过程痛苦且漫长，一般会持续九到十年。在那之后，病症蔓延到大脑和心脏等重要部位。到了这一步，魔法师基本上已经神志不清，或是彻底丧失理智了，发疯了。他们将在疯狂中死去，尸体惨不忍睹。在各种形式的记录（无论是文字还是影像）中，因刻蚀症而死的魔法师的尸体都具有类似的描述——形同干裂的松果。

当然，自古以来有很多魔法师向疾病发起了挑战，有不少偏方流传了下来——比如一些草药配方，奇异的舞蹈动作，还有放血疗法。总的来说：有用，但只有一点用。真正能有效应对刻蚀症的毫无疑问是魔法领域。这项发明是划时代的，即便它现在确实引发了无数奇特的问题。只是它把刻蚀症从单纯的病症转变为了把柄。

一个吊诡的事实是，现代魔法师对于刻蚀症的病理研究往往不如他们的祖先。因为在他们的医学界中，有识之士也都在人道主义上达成了共识。他们认为，比起把承受巨大痛苦的病人当成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放任他们自由死去显然更符合人权。就这样，许多这方面的权威不再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病理问题，而是专注于提高不同类型的魔法领域对魔法师的保健功能。

扯远了，我们再来看阿廖沙。以上那些学术讨论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关心不起。

事实上，对于经济状况糟糕的魔法师来说，还有一个选项可供考虑，那就是专为魔法师而设的福利院。但阿廖沙自出事后从未考虑过福利院。原因很简单：92年，阿廖沙刚死里逃生没多久的时候，他确实被一所福利院收养过一段时间，但按他的话说，福利院的环境“就像是耗子痔疮”。尚且年幼的他从此对福利院产生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是吗？”阿廖沙又一次回想起中介说的话。他摸了摸口袋，从中掏出了中介给他的那个小纸条：

下午三点前到伊利亚山顶，在教堂附近有一尊圣乔治像，走到他的背面，对着雕像的影子说三次：СОВА。所有问题请回答“是”。之后另说。

阿廖沙姑且认识这个词，那是俄文中猫头鹰的意思。“古怪的仪式。”阿廖沙心想。他抬头望了望，很快找到了伊利亚山。这座山在穿城而过的库拉河的左岸。山顶上正在兴建一座大教堂。在信徒们的热情支持下，它或许会成为整个外高加索最大的正教教堂。

怀着复杂的心情，阿廖沙朝伊利亚山走去。

阿廖沙沿着阶梯向山顶前进，很快来到了山顶的拱门。不远处还在建造的教堂展现在阿廖沙眼前。这座由信徒捐献而成的庄严建筑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阿廖沙又走近了些，发现施工现场居然没有工人在施工。今天大概是周六或周日，建筑工人们在休息。这个阿廖沙说不准，他之前从不记今天周几，因为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收废纸日。

突然，阿廖沙感觉到建筑间有人影闪过。他警惕起来，仔细查看四周，然而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是错觉吗？

拱门附近并没有圣乔治的雕像，于是阿廖沙来到了教堂正门前。终于，他在一众十字架立柱中发现了那座雕像。

雕像表面是灰黑色的，并不大，和阿廖沙差不多高，雕像刻画的圣乔治穿着长袍，不像屠龙勇士，倒像是哲人或是牧师，只有头盔上的十字和手中的长矛表明他的身份。雕像的材质很奇特，像是富有弹性的凝胶，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油光。

阿廖沙绕到雕像后面，在与雕像拉开一定距离后照纸条上说了三次“СОВА”。雕像响应着密语，其阴影内部涌出了深红色的液体，并不断朝地面上方攀附。不一会，这深红色的液体便化为一瘦长的人形，用阴森的声音朝阿廖沙问道：“以血肉为誓，你可是阿列克谢·布涅巴什维利？”

眼前的情景着实让阿廖沙感到诧异。这是血契，魔法师之间只有在赋予最高一级约束力的符咒时才会使用它。

阿廖沙再一次陷入了犹豫。这明摆着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买卖。

“你可是阿列克谢·布涅巴什维利？”阴森的声音又一次呼唤阿廖沙的名字。

“是。”阿廖沙不再多想了。去参加拍卖可能会死，但留在第比利斯一定会死。

圣乔治像的头盔应声融化。那人形接着发问：“布涅巴什维利，你是否同意代替雇主参加伊甸宫之拍卖？”

“是。”雕像手中的长矛融化了。

“布涅巴什维利，你是否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得竞拍商品？”

阿廖沙听到这个问题时迟疑了一下，随即感到这整件事竟能如此荒诞，以致他不禁笑出声来：“竞拍商品”，原来这就是穆特瓦利泽最终的归宿。

“是！”

雕像的左腿融化了，紧接着是腰部，最后整座雕像都开始塌陷。

“布涅巴什维利，取得商品后，你是否同意不索取其任何一部分。”

一瞬间，阿廖沙的全身僵硬了。这个问题所引发的一些可怕的联想死死钳住了他的舌头，使他甚至无法咒骂它的残忍。

阿廖沙闭上了眼睛。他努力撬开颤抖的嘴唇，用微弱而颤抖的声音缓缓吐出回答：

“是。”

雕像完全融化了，化成的泥水被地面迅速吸收。深红色的瘦长人影那本无起伏的面部突然浮现出狰狞的笑脸。

“血契已经订下，布涅巴什维利。违约者将受到最严酷的惩罚！”

人影快速蒸发，变成深红色的气团向四面八方爆开。阿廖沙瘫坐在地上，任凭气流吹刮。

呆滞的阳光照在伊利亚山顶，这里神圣的建筑刚刚见证了一场血腥的出卖。

阿廖沙顺着阶梯原路返回。在下山途中，他俯瞰着整座城市，一种奇妙的感情充满了他的内心。第比利斯承载了自己8年人生中多少挫折。为了谋生，他跑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然而所有这些自己曾经挥洒汗水的街道，在山顶上看就像是若隐若现的网格线。整座城市也都看起来像是雪花球里的模型一样。虽然自己马上就要回归魔法师的老本行，不用再捡废纸了，但那又如何呢。拍卖地点所在的大高加索山脉也只不过是在一个更大的雪花球里罢了。

这世上的生灵是多么渺小。而就在刚才，一个渺小的生灵把最敬重的人当风干牛肉一样出卖了。

当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阿廖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发现了眼熟的橙色西装。中介注意到了他，向他挥手致意。阿廖沙也朝他走去。

“你在这等了多久？”阿廖沙没好气地问。 ｃ

“从约定时间开始的。对了，您不妨看看上衣兜里有没有什么异物。”

听到这话，阿廖沙有些疑惑地翻了翻上衣口袋，果然从里面翻出一块矩形的小镜子。

“是这个吗？”阿廖沙端详这面镜子，并未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

“啊，就是这个，看来您已经签约了。”

“我听说血契还挺厉害的，结果就送我面镜子。”

中介被阿廖沙天真的说法逗得哈哈大笑，无奈地看着他：“先生，看来您了解得并不全面，您再仔细看看镜面。”

阿廖沙照着中介的说法紧盯镜面，不过看到一张疲惫的人脸。但让阿廖沙猝不及防的是，镜像居然出现了水波似的扰动。阿廖沙本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下一秒他却发现镜中的自己身后正趴着一只血肉模糊，张着黑洞般大口的怪物。那怪物凶狠的目光直直盯着镜子外边的自己，令他毛骨悚然。

“先生，这镜中栖息的妖兽就是对您的约束。在履约过程中可千万不要忘了它。”

阿廖沙咽了咽口水：“也就是说如果我违约的话……”

“如果您违约，它就会到外面来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