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灵侍女(1 / 2)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与眩晕逐渐散去。

崇豫睁开双眼。

所处之地是一处无窗暗室，墙壁材质不明，殷红如血的岩石纹理像烟雾一样扭曲出漂亮的图案。天花板上垂掉下来的铁链拴着一个火盆，光晕昏黄。

他一开始诧异于光线奇异的明亮，念头一转判断出是自己的视力与人类身体时戴眼镜的状态截然不同了。

正对过去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以肖像画般的写实风笔法刻画了一头漂浮于宇宙中的恐怖怪物。那怪物由篆刻着符文的灰褐色触手构成主体，形如圆球巨大异常，背景中有恒星、行星受其吸引绕其旋转，就像太阳一样，仿佛统御一整个星系的主星。圆球中间是墨绿色的菱形宝石，点缀着血红晶体构成复杂的复眼结构，像苍蝇眼一样五彩斑斓，充满了邪恶污秽堕落之意，对观者产生莫名的心灵威压。

这莫非就是杜迪威塔那家伙在魔界的样貌？崇豫心头闪过这样的想法，下意识伸手挠头，却霍然发现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根长吸盘的表面附着黏糊体液的丑怪触手！

他差点一蹦三尺高，惊惧过后飞快想起自己仅是灵魂由蓝星穿梭而来，现在应当是投入了杜迪威塔所言的“万劫魔体”之中，因此有着与挂画相似的形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崇豫发现右手边墙角有一面古色古香的青铜镜，镜框上环绕着咒语般的铭文，明明是不认识的语言，却可能是因为寄宿魔躯的关系，他自然而然看懂了含义：多照镜子才能了解自己。

下意识地，崇豫走过去想看看“自己”现在的形象，不料刚刚投影镜中，青铜镜突然爆裂成无数沙粒般微渺的碎片，不仅如此，连带着自己整个躯体也同步化四分五裂，意识随着微尘般四散的碎片而缓慢消散。

没有痛楚，但生命力确实在飞速消泯，崇豫脑中最后盘旋的念头是：

宗教中对于真神往往具有“不可目视”“不可探察”“不可名状”一类的描述，这是因为神与人类所处的层次差距过大，即便仅仅只是妄图窥视神的真容，人类都会应激而亡，难道说恶魔也拥有类似的特质……杜迪威塔那混蛋布置那镜子故意害我？！

生机泯灭，死意深重，眼看崇豫就要寂灭当场，忽地有明净神光亮起，破开虚空降临此地，消耗殆尽后“吐”出了那金光灿灿的原初神器万能福音书。

刹那之间，光芒书籍似乎有所感应，扭曲了一下，汇入崇豫碎裂成无数片的灵魂砂粒之中。他瞬间精神一震，一股强横的力量自无穷高处澎湃汹涌而来。

魔躯裂片仿佛影像倒放一般重新聚合，随着温暖、明净、圣洁的神光一闪，却是呈现为了人类躯体。

万能福音书救了我一命？可是之前，它不是已经被杜迪威塔掌控了吗？是另有变故还是神明留下了后手？

崇豫有些不明所以。而除去愤怒之外，他也感到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既然杜迪威塔会处心积虑设计陷害自己，那多半就说明双方订立的补充契约基本为真——祂的图谋是想让崇豫非正常死亡从而占据他的肉身。

这是能够预期的恶魔行径。

死过又活，崇豫感觉极端疲惫，又渴又饿，四处扫视，发同另一边墙角的高脚凳上刚好放置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水晶高脚杯，三角锥形的杯体中，艳红的液体飘散出清淡的香气，其中还浸泡着三只看上去仿佛刚采摘下来的鲜果，分别是樱桃、草莓与小番茄，这三只鲜果带着的茎条连在了一起挂在杯沿。

他走过去举杯就喝，那饮品滋味鲜美，再加上樱桃、草莓与小番茄的不同口感，让他大为满足，虽然仅仅只是一小杯下肚，却不知为何让他感到体内重新充满了力量。

崇豫扭头再看，那面青铜镜已经连渣都不剩下，不过重新取回人类形体后，视觉感官似乎有了微妙变化，他发现构成墙壁的那些复合材质中，有一些部分具有良好反射效果，勉强能够代替镜子。

他找了一块较大的材质，只见“镜”中之人身形颀长，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完美得像是古代雕塑，一张脸英俊莫名，混杂着东方与西方的特征，眉眼锐利，鼻子挺翘，薄唇轻抿似含嘲讽，整个人就像是夜空中静谧优雅的明月，令人一见之下再难移开目光。

这张脸还真跟我有几份相像，难道我跟杜迪威塔真是同源？崇豫有些不开心地摸摸下巴。

“魔王陛下，您打算提前终止静修吗？”

突然，石门外传来柔媚女声，毕恭毕敬充满了下位者的弱气。

——不用说，这也绝非崇豫所熟知的任何一种人类语言，但就跟那青铜镜框上的铭文一般，他一听就懂，照这样看听说读写应该都没问题。

崇豫推断对方是近侍之类，否则不至于察觉到刚才不算响亮的肉体炸裂声。

“中止静修”？根据这一表述，杜迪威塔应当是找了间静室自我禁足，忙于修炼什么恶魔秘法之类……指不定就与其灵体——或者是其他什么不知道的状态——游荡至崇豫所在人间界有关。

凭心而论，崇豫挺想外出看看。不过问题在于，自己现在顶着一副人类皮囊，贸然展现在魔族眼中恐怕会闹出不小风波。

因此，他回忆着与杜迪威塔交流的过往，尽可能拿腔拿调模拟后者口吻，说道：

“也许快了，也许仍远……你即刻退去，本王不想再受到任何打扰，否则恐怕不得不顺从魔心，施以灭杀宣泄愤怒！”

“……”

石门外没有回应，似乎在魔王的恫吓下噤若寒蝉。

崇豫以为自己暂且有了喘息之机，却不想倏忽之间，一道惨白幽影连招呼也不打，毫不迟疑透门而入！

要被看光了！身为人类的羞耻本能让崇豫第一时间的关注点放在了无关紧要的地方，好在他念头迅速转动，很快又想到真正的魔王绝不会这样，于是原本为遮掩而抬起的手仓皇转为抓取。

那擅闯进来的幽灵大概有半人高，质感特异介于果冻与水母之间，圆圆的脸上除了嵌有两只漆黑眼洞再无他物，没有下肢，两条粗短手臂也不分五指，光看这外形只觉无甚大用。

为了使崇豫能在魔界顺利存活，补充条款中约定了他能够调阅万劫魔体中附带着的属于杜迪威塔的经验、知识或者记忆。因而，随着目视这一幽灵，万劫魔体中比细胞层面更加微小千万倍的不可言说领域略微解封，泄露出了一丝丝相关信息——

【幽灵侍女】：自古以来就是以侍奉维生的一族，服务周到，是优秀的城堡管家，智能较高，战力中下，更为擅长制订阴谋诡计。

地利是构成实力、影响发挥的关键一环，为了永葆地利，强大的魔族往往都是分割血肉培育自建属于自己的实体领域，目前崇豫所在地点便是杜迪威塔的魔王城。

而她则是当代幽灵侍女一族的族长嫡女，名字是赫拉……这就没了？！崇豫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好嘛，当时没有时间跟祂讨价还价，现在想来所谓的“乙方承诺向甲方提供必要信息以协助其在魔界生存”这一条怕不是埋下了陷阱，完成是从杜迪威塔那混球的角度来解释的，但凡祂认为“不必要”的信息，那我就根本没法获取到！

又是恼火又是被“幽灵侍女”这一称谓引导了思维，他下意识将眼前的恶魔与“身披床单扮鬼恶作剧”这样的人类行为联系在了一起，伸出去的手意图将“床单”一把掀开。

出手之后，崇豫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寻常。

万劫魔体跟人类躯体截然不同，无论力量、速度还是控制力，都要强横霸道不知多少倍。几乎眨眼之间，崇豫一爪探出抓住了幽灵侍女赫拉那半透明的下肢边角，猛地掀开——

“咕啊呀呀呀！”

惨叫声中，赫拉强行挣脱开去，将一层“皮”留在了崇豫手中，相应的她的身体缩小了一圈，除此之外倒像是没其他变化。

还好没有鲜血喷涌血肉模糊的场面，否则我肯定会被吓尿。崇豫有些后怕地心想。操纵着魔王的躯体，不能用人类思维去衡量，今后还是得尽量“动作轻柔”。另外，似乎这具躯体自带深重戾气，于是反过来影响了我的性情？

那“皮”像是水状的布匹，摸上去又柔又顺微凉舒适，崇豫顺手当作袍子给自己一披，魔力随念头喷涌，直接将其改造为了一身低调普通的黑袍，免除了裸体对外的尴尬。

在赫拉印象中，自家魔王向来喜怒无常，因此此刻在她的视角看来，只觉得是自己太过任性妄为才会被魔王处以“剥皮之刑”，顿时瑟瑟发抖，匍匐在地。

“饶、饶命啊，魔王陛下！贱婢不是有意违抗魔令，实在是事关重大才不得不冒死前来禀告！”

“哦？”崇豫不置可否静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