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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祠堂吊审

还记得那是1937年的秋天,我生下女儿刚刚满月,她大张根来就送我回娘家泉水湾挪窝儿。这时我已是一儿一女两个娃娃的母亲。回到湾里,那恼人的秋雨来得真是过分热情了,一下起来就扯天扯地、没完没了,把整个高天大野、把一切都浸泡得湿漉漉的,那一根根柔韧刚劲的接天雨柱又仿佛正在给本已阴森恐怖的人间编织着一张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天一黑,风声、雨声、风吹雨打万物的喧嚣声就仿佛在敲打整个世界,让湿漉漉的泉水湾村如挣扎于洪流漩涡的一片树叶,在浓重的湿气氤氲中打着旋儿时隐时现时起时伏。害得我娃的尿褯子、被褥是晾了屋里晾屋外,湿风习习,万国旗招展,就是挣脱不了水气的骚扰与纠缠。娘一大早就催促我哥强忙起来翻火盆找木炭寻烘笼儿,给娃烘。一整天,满屋子都弥漫着湿乎乎的尿骚味儿。晚上,零星的几家豆大的灯光是暗夜迷离阴险游弋的贼眼,此时正盯着眯缝着花眼依然做针线的女人们。村里人却很少有人知道这沉沉夜幕中,风喧雨闹下,和全村所有住户仅一条水渠之隔的泉水湾高、杨、苏三姓大祠堂里此时正在审讯一个冒犯乡约族规的女人。古老威严的祠堂里斥声如剑,皮鞭如怒,火把如吼,一派肃杀之气。里面不管是厉声审问的还是手持皮鞭的,此刻都一律是神情肃穆,脸黑似铁。横梁上捆吊着一个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她下面的是两个手持皮鞭和家法的彪形壮汉。风雨喧嚣中间杂着响亮的皮鞭抽打声和女人的凄厉尖叫声似乎是在殷勤地填充疾风躁雨间歇时的空白。祠堂的正位上高坐着留着乡绅大背头的高姓族长高福贵,两厢首座坐的是惊慌失措的高正昇和眉头紧锁的银花镇镇长高三泰,紧挨着他们坐的是杨姓苏姓及其他高姓的几个头面人物。台下零星地站着各个家族的几个观众。坐正位留背头的族长就是我大,两厢首座坐着的一个是我长兄和堂兄。由于风紧雨大,只听见我大拼足气力颤着嗓音喊道:

高刘氏,你可——知罪?整个空旷潮湿的祠堂里回荡着他那苍凉的如乘着秋千荡漾的声音。见高刘氏狠狠地,咬着一绺头发一双幽怨的大眼睛不出声,又厉声说道,那你知道——自己为啥——被绑起来——吊打?那个叫高刘氏的女人只是漠然地摇头。偌大的祠堂里悄无声息,只有几只不知惜命的灯蛾在不断地挑衅着那只顾自己燃烧的灯盏火把,不时地发出哧哧哧的声响,似乎是极力在配合着风声雨声叫声皮鞭声,不让这严肃的审讯歇菜冷场。整个祠堂里一直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你说不说?不说是吧,那就用皮鞭给我往死里打!那个脸长得像瓦刀名字叫杨得势的男人面目狰狞地吼道。只听见皮鞭短促的啪啪啪的抽打声让女人凄厉痛苦的叫声纠结在一起。

高刘氏,你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我问你,那三天——你都跑到——哪去了?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要一一从实-——招来,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不等那也留着背头花发飘飘的苏姓族长荡着秋千的话音降落,其他高、杨、苏三姓的几个长老就齐声叫道:赶快从实招来!不过他们的应和是直着嗓子喊叫出来的,那声音高的像公鸡仔打鸣,中的像破锣,低的像漏气的风箱,在肃杀阴森的氛围中一经组合就不仅不能中律合辙压住阵脚,甚至更显得滑稽,以致让吊在半空中的女人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窘迫忘记了耻辱居然绽放出一丝笑容,气得高家族长的白须白发跟着全身颤抖,让端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发声的高镇长脸色更加沉重。家门不幸,刚遭遇了小儿子英年早逝,又蹦出了这个不知廉耻的恶妇,不仅让他那英武光堂的眉宇间蹙缩了一个大大的“川”字。回报她的自然是一阵像祠堂外的雨鞭声一样急促的皮鞭声。

高刘氏,我再问你,你丈夫的尸骨未寒,你为什么不守妇道,撇下五个儿女到处乱蹿?那个男人——可是三省六府重金悬赏的大土匪头子。他从湖北流窜到河南,又隐藏在阳山县深山老林,到处杀人越货、奸淫妇女,无恶不作,简直就是一个罪恶滔天、恶贯满盈、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此时的瓦刀脸几乎是在咆哮,他的山羊胡子配合着主人的咆哮,在亢奋在声援在上下颤抖。可在高刘氏心中那男人却是另一种形象。不管审问者是拿族规还是拿妇道甚至是拿官府政令如何拷问她,她都不会回应他们,因为她爱他。在那三天里,她几乎忘记了世间万物的存在,她不会理会太阳会何时升起,也不理会月亮又会在何时离开。她只知道他是这个世间最疼爱自己的男人,他才是自己这一生的最爱的那个人。她爱他胜过一切,甚至超越了五个儿女,哪怕他就在自己的面前变成了汪洋大盗采花大盗,变成面目狰狞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她对他的爱也不会减少一丝一毫。要是他还活着,她愿意带着自己的孩子跟着他一起去任何地方,只要有他陪伴,就是刀山火海、油锅地狱,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高刘氏,你就说你为什么要藐视乡约族规、不经夫家同意就私自做了这人新娘的?!

那又不是我自愿的,我是被抢去的。在杨、苏两姓族长的不断围攻下,那高刘氏从半空飘下看来的声音虽是不高但却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十分清晰。

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如果你不去乱跑,土匪能来抢你?他们咋不去抢别的女人呢?刚才还在随声附和的苏姓家族代表,这时候突然高声插嘴反驳。

大家听清楚了吧?她终于亲口承认自己败坏族规家风做了土匪新娘的事实啦。可耻呀!杨姓一族的头面人物瓦刀脸杨得时显然比前面喊叫的人更能抓住要害,她说自己不是自愿,可当了土匪的新娘却是事实。这就是证据!一靠实罪证他就得胜似的一下子站起来向大家宣布道,那我们下一步就来商量一下如何处理这个伤风败俗没有廉耻的烂女人?

我看就给她写一封休书,把她赶回她娘家去!苏姓长者坐直身子摇晃着一头白发说道。

休了她,那不就正好便宜了那伙强人?依我们杨家一族看,干脆给她家法伺候,打死了再出个布告,让十里八乡都看看咱泉水湾人的村风纯正、治家严谨,好让他们也引以为戒!发话的还是瓦刀脸,他说完了不忘在其他人脸上扫一眼,最后故意把目光落在镇长高三泰身上。高三泰仅用余光顶了他一眼,他的眼力顿时就被压进去了一半。他感觉得出高三泰直接向自己刺来的两把刀,说明他已看穿了自己想趁机恶心高家的那点儿心思。

其实,高三泰还在儿子活着的时候就有预感。儿媳妇是那样的年轻有活力,平时虽沉默寡言,可眉宇间总有一股倔强的气息盘踞在那里。没料到儿子的头周年未过,她竟然就这样的急不可待这样的不顾及高家的颜面干出了这羞先人的日眼事。上个月,酒席上大家酒喝得正酣,一个戴着滚圆的玻璃镜片子的长马狐儿脸突然站起身摇晃的食指指着天空阴阳怪气地叫道:这年头,银花河两岸是啥怪事都有!随后竟然不顾冲着自己发愣的一桌子人,却低头还附在他的耳旁说:高兄,如果咱银花河有一大户人家的少奶奶竟然敢违反族规和杀人魔王长毛子麻缠在一起,你若是那家族长或者是她的公公,你将如何处置?他问的话实在是太突兀,高镇长竟然一时发蒙,无言以对,只好瞪直双眼以尽力捕捉琉璃片子后面那飞转离合的道道混黄神光。

这长马狐儿脸是何许人也?他乃银花镇上杨村的大地主杨轩庭。他中等偏下个头,瘦胳膊瘦腿儿瘦脸堂。人们背地里直呼他为马狐儿脸,是因其脸长如马面,眉眼若豺狐,与之相匹配的是那窄长油亮的额头和一双眼角眯缝细长而上翘的眼睛。说实话,若不是中间那笔挺似悬胆的鼻子坐镇,若不是发际颀高的乡绅大背头,若不是那两面滚圆的镜片时刻束缚、柔和着细缝里四处游弋的光芒,那给人的感觉就不会是斯文,只会是狡诈阴险。在银花人的印象里,长马狐儿脸总是穿一身黑色长袍马褂,胸前垂一根金怀表链,拄一根漆黑文明拐杖。完全是乡绅的做派。这般装束这种神态,人不发威威自来。他自恃家底雄厚又有两个儿子在省府、州府当官,在阳山县东面雄霸一方。前年,在镇长职位竞争的节骨眼儿上,他家的长工却投河自尽。那天,上任不久的州府老爷正好路过银花镇,死者的家属就跑到镇公所门口齐刷刷地跪了一大片喊冤。尽管起因是死者弄丢了一只牛犊,不堪忍受长马狐儿脸老婆的百般羞辱、不给饭吃。人死后,牛犊子又给人送了回来。可他老婆又不肯出钱安抚厚葬。新任的州老爷上任伊始为了赢得公正廉洁之名,说他“身为一家之主,虽然出事时不在家,可仍有失察、纵容、虐待之嫌”,因而没能当上镇长。当时竞争者只有长马狐儿脸、高三泰和叶家湾的叶泰山三个人,他就认为自己去县里活动期间,是高三泰他们通风报信、趁机挑唆,鼓动死者家属在州长巡县时告了御状,所以一直怀恨在心。表面上,他仍然和往常一样和高镇长嘻嘻哈哈,谝谝笑笑;背地里,却是处处刁难高三泰,而且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唆使别人兴风作浪。高三泰虽然不知道这姓杨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他说出来的绝不是信口雌黄、空穴来风。因此就含糊到:有族规,还有族里的那些长老,这如何惩处该由他们说了算。现在想来,这厮肯定是知道了自己府上的事情,才会如此这般的嚣张毫不隐晦地探问。只是他刚失去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还没来得及替儿媳妇打算,她就出了这等丑事。

面对自己家四少奶奶犯下这辱没门庭辱没先人的逆天丑事,他又想起了干娘张冯氏当初给儿子说亲时有关那女子的卦象和那几句诗。以前参悟不透,如今才悟出点儿端倪。他一直坐在祠堂里默不出声,始终是要琢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严惩了这个不守妇道的恶妇,又能保全高氏家族的脸面。而瓦刀脸杨得时(高三泰一直蔑视地称他为杨得势)以前就对在泉水湾村户面广、势力大又买了他家祖业的高家心怀怨愤,经常在湾里说三道四,还攀附上了上杨村的大地主杨庭轩。现在他出了这个馊主意,明摆着是在报复是在讽刺高家治家不严,门风不正?还是苏姓长者知道高家的心思。他说:这件事嘛,不宜张扬。本来我们是连自己湾里的人都不想让他们知道,何况外人?家丑绝不可外扬!他颤抖的白须白发似乎就是给这最后这句话打上的无数个惊叹号。

这样处理,我咋看都不合适!我们的乡约、族规中都有这样的条款:村内、族内女眷有不守妇道私通他人败坏门风族规的,一律严惩。事情已经出了,如今能做的就是亡羊补牢,引以为鉴。此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对这有伤风化的恶妇就得严惩,就得让全镇百姓看看我们的惩处决心和力度。这样的处理结果不仅对咱镇长大人对高家对泉水湾的名声丝毫无损,反而增光。这种事,其他村其他家族也发生过,他们敢这样处理吗?瓦刀脸义正词严地说着又向高镇长和族长看看。最后又说,正昇大大,你说是吧!

是是,要严惩!族长显然是只听到他一长串话里的“严惩”二字。

我说,这是我们高家出的事情,就交给我们高家自己处理。休了不行,那就干脆把她乱棍打死,偷偷一埋了事。前年河对面沟里的母猪凼不就是这么处理的嘛!但是,绝不能四处张扬——一个苏姓老者还没有说完,就听到:

娘!

娘!

我要娘!

我也要娘!

正在这些老人在祠堂里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祠堂外面传来了一对龙凤胎孩童稚气而让人心疼的喊叫声。祠堂里顿时沉寂下来,连风声雨声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云开雾散,漫天的星斗眨着困惑的目光向人间闻讯。这稚嫩的童音像黑暗的土地里的一粒种子在摸索中突然破土而出,像奋力地扇动翅膀排云而上的鹞鹰奋力一击终于穿云破雾冲上云霄,像迷失在茫茫隧道里的人艰难摸索时猛然看到光明。高大威严的祠堂里,不管是抱有何种心思的人,不管是怀有多么大的仇恨,不管是世界上多么强大的军队,此时此刻,在天籁声里在一双童稚面前,在人性的光辉面前,都会瞬间土崩瓦解、缴械投降,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打开心结,敞亮胸怀。是呀,孩子这么小,他们是无辜的,没有了亲爹,再失去了亲娘,他们该有多可怜!沉寂中,长老们个个站立,屏息凝神,循声望人,只看见我那身材高大挽着高髻神情凝重的婆婆冯月仙竟然左手一个男童右手牵一个一般大小的女童迎着匆忙闪开的人群,踏着沉稳的步子正向高大威严的祠堂走来。大道两边那刚刚仓促筑起的人墙存在了片刻就开始动摇塌陷。婆孙三个身后不知何时跟着几十个老太太和年轻的母亲,我也似乎受到感染,不由自主的加入了这群由无数母亲组成的队伍。可面对那像墙一样高大厚重结实的祠堂门槛,面对女性不得随便进入祠堂的清规戒律,面对全村三姓男人犀利如刀的目光,一些女人就开始犹豫。这时只听见童男童女的喊叫声:

娘!

娘!

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

满场死寂中,一直高吊在半空中的高刘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紧接着就晕了过去。两个执家法的也齐声惊叫道:血,血!我婆婆趔趄进去一见血是从一双裤管里流下来的,顿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赶紧喝令:快下吊、松绑、救人!等这些人七手八脚地给抬回家,她已经流产,孩子也已有两三个月大。

你们不禁会问:这个被称起来吊打的高刘氏到底是谁?她都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又怎么敢去做别人的新娘?而这个女人冯月仙张冯氏和高家又是什么关系?她仅仅是个他村外姓一个卑贱的接生婆,她又怎敢如此放诞,竟然牵着一对儿龙凤胎去夜闯祠堂?她一介女流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能够让男权社会中掌握女人生杀予夺大权的大老爷瞬间改变自己惯有的偏执思维给这高吊在梁上的女人一条生路?

那个被打的女人就是我的四堂侄媳妇刘桃花。那个夜闯祠堂的老女人就是我以前的干娘现在的婆婆老接生婆张冯氏冯月仙。十九年前,因为她给高家族长也就是我大高福贵难产的续弦夫人(我的娘)接生救了我母女的命,我大就当即做主把刚出世的我拜继给她当干女儿,十二岁那年,又是我大做主把我许配给她的长子张根来。这样以来,高、张两家也就由干亲家变成了湿亲家。就因此,她,母以干女儿贵,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高大镇长的干娘。

的确,自古以来似乎做媒婆、接生婆的全都是些下贱职业。明代人陶宗仪在《辍耕录》中有“三姑六婆”之说,其“六婆”是指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和稳婆。这“稳婆”就是接生婆。它和媒婆月老居然被列入老鸨、人贩子之列,实实的可恶!盘古自今,历朝历代,所有男人,上自贵为天下之尊的皇帝老爷,下到贱为乞丐的贫民,哪一个不是拜女人所赐?又有多少个男人不是被我们这些接生婆拉拽出来的?说我们下贱,无非是因为整天和女人那见不得人的门户打了交道?可恰恰是这一点,我就要谴责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说这地方肮脏,你们全天下老的少的哪个不是一天到晚涎皮赖脸、奋不顾身地往这儿扑?扑腾够了舒坦了挏下啦,然后低三下四地求着我们去收拾,一旦我们担惊受怕手忙脚乱流血淌汗地替你们收拾完毕,我们咋立刻就变成你们口中那走门串户骗钱诈财龌龊下作的贱女人?这就好比八九百年前有元氏把职业人分为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工、六农、七医、八娼、九儒、十丐等十个等级中的“儒人”一样荒谬绝伦。我泱泱华夏数千年,历来都崇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到了这异族另类,知识分子竟然连个卖身卖笑的娼妓都不如,岂不可笑?试问世间有如此等级观念的人,你们的知识是从何而得?你自己可也算作儒人?你们可曾否为子弟昧着良心碘着厚脸说尽好话去延请那些落魄书生?你们这些男人,你们这霸道的男权社会历史,你们如此这般地羞辱对待我等,委实有欠公允,也实实在在是欠整个世界一个说法!

而我婆婆冯月仙承袭“祖业”以来,把这个世人眼中这个贱味儿十足的职业愣是做得风生水起,令人油然而心生敬意。她替人撮合姻缘尤其是接生,一不设关子买好,二不索要钱财,报酬多寡、招待饮食好坏全凭主家自己定夺。她经常给我说:人生人,吓(银花人音hà)死人。送子娘娘把子嗣赐给一户人家,可从肚皮里到肚皮外仅有这最后半尺远的距离竟是如此凶险,如此险象环生、惊天动地!你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替姆娃子打通了这最后半尺通道,他们一定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即使不言片语,这一家老小哪能不懂得知恩图报?所以,越是到这种时候,你越是需要尽心尽意地把活儿做好,无论给多少,都是他们的心意。至于贫穷拿不出的,www.uukanshu.com你要感谢她们让你在菩萨面前积了德做了善事。这样想来,即就是经常倒贴,心里也踏实快意!多年来,她还真不像老牙婆柳李氏的天花乱坠偷天换日;也不似老虔婆杨麻婆一嘴的全是甜言蜜语,满肚子装的却是如何求财索货。如若遇到那些整天围着丈夫转整天围着灶台转整天围着子女转还备受丈夫欺凌的女子,她就会好言相劝,甚至严词训导。所以,银花人见了我婆婆冯月仙,即使是富有如杨庭轩、尊贵我堂兄高三泰,敬重之意也是发自肺腑。而他们面对那对儿打扮成社火底子一样花里胡哨的杨、柳二虔婆时,则是满脸的日弄气儿,满口的调侃味儿,满腹的鄙视意。如此天差地别的待遇,二妖婆哪能不嫉恨得牙齿咯嘣作响?

她适时的突然出现,不仅让多灾多难的桃花仙子又躲过了一劫,更让那一伙包藏祸心的人如意盘算落空。也就在她站在祠堂门口那一刻,她在我眼里的形象突然更加高大起来,我突然明白一个道理:一个人的高贵与低贱伟大与渺小,不在于性别的男与女,职业的贵与贱,家庭的富与贫。即使是再低贱的职业,即使是一个再卑微的女人,只要能用高贵的心去做,它就更能衬托她的高贵与伟大。我得承认,就是她在这一刻的英雄壮举,唤醒、扶持并壮大了十二年前深植于我幼小心田里的那份敬意与向往,让自己彻底明白我婆婆就是自己将来要做的那样人!说到这份敬意呀,还是那年我跟随婆婆去给刘桃花说媒、提亲、接亲时候产生的,这不仅又让我回想起堂侄媳妇刘桃花出嫁前后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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