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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冲喜新娘(2)

不管人家女子长得亲不亲,咱们四儿都这样啦,人家愿意?

三老爷呀,只要你和亲家侄儿媳妇同意,其他的就看咱娃的造化和缘分了!情况紧急,要想事情成功,须得如此这般行事。我婆婆说到这儿,就凑上前给三老爷咬耳低语。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婆婆从头到脚换洗一新,围了个花头巾顿着一双小脚,噔噔噔地就往捷峪沟赶。那天,我正好在村西头鹰嘴岩下疯玩,一见干娘如此阵仗,就缠着要跟。干娘也乐意带个贴身丫头说话,就依了我。却一再叮嘱我:去了少说话,她们若你问你四堂侄儿的病,你只说“看起来不重”,其他的,就说“不晓得”!我高府的三堂侄儿先把干娘背过了银花河,再回头驮我,然后转身回府待命。点名让我三堂侄儿专门负责接送,自是她的周密安排。万一碰上了那家人就更好说话。她这可是在精心设计制造机会呀!

还没到她家门口,就有一队人前来迎接。她爹她娘她哥她嫂一家人除了桃花仙子,倾巢出动。我想她家肯定是提前得了报信。男女主人一家对我这个干娘哟,简直是奉若神明敬如至尊。小方桌上居然还放有让我忍不住吞咽唾沫的两盘绿莹莹红艳艳的大秋桃。屁股还没坐热,她爹她娘就双手端上来两个大碗,碗里的荷包荡漾,醪糟飘香。足足七八个鸡蛋呀,哪里吃的下嘴。还是干娘贴心,一再推让,只给自己留四个,给我匀出去六枚,一举解决了大难题。为了显得郑重,她们赶走了小孩子,也似乎知道我敬神心切,居然把我推给了桃花仙子,临了儿又塞给我两个大桃。那一天,一见仙子尊面,凭我的真觉,我就认为她就是我未来的侄儿媳妇。不过,我挺纳闷她出门竟然带着一个竹篮子。狐疑间,她领着我房前屋后到处转。还不说,她的花果山真是名不虚传。当时,“桃月”已逝,夏桃早落,七八月了,她家屋后的高丘上居然有一片桃树上还挂满果子。秋光中,绿叶映衬,更显得枝头上的颗颗桃子和刚才吃的桃子一样:红艳如玉,急煞馋虫。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高桂英,不过你得管我叫小姑。见我眨着长长的睫毛还一本正经地说,她一下子给乐了:你让我也叫你小姑,为啥?我呀,就是桃花寨顶上站骆驼——辈儿高!湾里一、二、三、四等一把的侄儿都叫我小姑,连湾里好多胡子嘛喳地都是几个娃了的大了,还要管我叫姑,过年还缠着我要压岁钱哩!把我给吓得直往椅子背后藏!我这一本正经扳着指头的一说,她笑得真像头顶上的蓝天更灿烂了。笑完,她让我提着篮子,自己把那又大又红的摘下来往里放。摘了一会儿,她果然询问我四堂侄儿的情况。我可是有一肚子关于四堂侄儿的传奇历史,可一想到干娘路上说的话,就一面按干娘的嘱咐回话,一面眨着长睫毛摇头,喜得仙子直拍我的小脸。那一刻,我真佩服干娘的料事如神!

待到一桌子好酒好菜上桌,待到日头偏西,我三堂侄儿再来接我们,我和婆婆已被刘家哥哥送到了河对面儿。他见到了三堂侄儿,自然要上前寒暄问东问西儿。回来路上,我把去摘桃时发生的事想干娘一学说,喜得干娘一把就我搂在怀里亲,还刮了我一个鼻子说:娘咋就有你这样乖这样亲的乖女子嘛,我娃可真是个机灵女子!

回到高府,我婆婆一脸喜色,眉飞色舞地向干亲家夫妇学说这次去刘家的情况。她高声说道:三老爷、三夫人,刘家两口子当然首先看好咱高家的家势,其次才是咱泉水湾的土肥地展,就是担心咱四儿的身子骨。我已给他们拍腔子说:我亲家高府老爷的四少爷的身体了无大碍,以我亲家的家势,以我们三老爷的能耐,还怕不把自己宝贝疙瘩的身体治好?再说,四少爷是个念书识字的细料儿娃,粗活有长工,重活有短工,那轮得上他手。咱女子嫁过去呀,不敢说是天天大鱼大肉、顿顿钟鸣鼎食,但年年精米细面绫罗绸缎还是吃得到穿得起的,女子嫁过去,就等着净享清福吧!他们说是这家儿就不用看了,只要见一见四儿面儿,就能立马成亲!

谢谢干娘的精心筹谋!你老还可以去传我的话:如果婚事能成,我们高府愿重礼相聘,外加大戏三台!高镇长一高兴就拍腔子慷慨承诺,我婆婆少不得带着我强忙去刘家殷勤传信。随即合八字,定吉日吉时,造家具制新衣,筹办婚庆大典,一切都在紧张筹备中。不过,虽说先生一再说给这女子求的是上上签,也有我婆婆为那女子说的那一箩筐良言吉语,可这些都不过是为了救四儿性命想极力促成这婚事罢了,所以高镇长一想到后面两句心里就袭来一种莫名的惊慌与不安。事过多年,我问婆婆那卦象是咋说的,她才说给你四侄儿媳妇问的是屯卦(卦三),上面有:

震下坎上,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地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我跟父亲、兄长学了一点儿,知道它虽属上签,可也危机四伏,难怪我堂兄一直是莫名的不安。可这亲事说定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高镇长也不再担心。

说也奇怪,有喜气盈门,高家小少爷的病居然有了起色,不仅吃了食物,还能在床上歪靠着被子看书。第三天一大早,我婆婆就领着三少爷(当事人当然不能亲自去)牵着我在前面走,后面有本家兄弟以及长工短工一二十人排了一长队,他们双抬、单挑、肩背、手提,把元宝、绫罗绸缎、猪肉、牛羊等山码大堆的彩礼往捷峪沟送。沿路的行人都驻足观看,有个老汉问:好大的排场,是谁家贵公子订婚?

有高家亲家张冯氏领着府上公子,那肯定就是高镇长府上订亲!

那又是哪家的女子有此等福气?老汉又问。

听说是捷峪沟刘家坪刘四家的。

这猪嘴刘四真是好福气!老汉捋着髭须说道。

一队人马迤逦来到刘家坪村村口,刘家一家老少早就奔出来相迎。土地婆婆刘四老婆一面快步上前搀住高家老姑、拉着我的手,一面左瞧右看“四少爷”,说不完的喜欢,道不尽的高兴。土地公刘四也赶紧着一旁发愣的儿子接过拴牛、牵羊的绳子,让他一并关到空空的新牛圈里。此刻,刘家屋里有破洞的小窗户后面,一双杏眼正透过破洞的窗户纸把泉水湾来的一干人马从头至尾不知梳理了多少遍,最后锁定在高家干亲家母后面的四少爷身上。心里不禁且喜且疑:不是传说四少爷身体不好吗?这来者是白面弱书生,倒也是对得上号,只是不像传闻的那般虚弱。这些事,一个大姑娘自己是不能随便出去询问的,只待事后能从父母嘴里探个清楚。

在刘家坪全村人的见证下,高府人把这些嘎达马西一大堆的彩礼往堂屋一放,就到厦房吃茶喝酒。堂屋只留下我婆婆、三少爷和刘家父母。我楸在干娘身边。我三堂侄儿高三少爷很是腼腆,刘母问一句说一句,说话像打半自动步枪,一字一顿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吐字清晰,喜得刘母每句话都离不开这一句:我那好娃哩!吃饭时又少不得频频给他夹肉端酒添饭,疼爱有加。看看日头就要落山,我婆婆敲定了婚期就连忙告辞。一行人走到银花河边,太阳还挂在高高的天上。原来,捷峪沟山大沟深,太阳急着跨越,落的就比较早,而在川道,这时还不到黄昏日暮。

万事俱备,只等九月十九日吉日良辰。

至于刘家人如何请能工巧匠在短短几天赶制好嫁衣,先暂且按住不表。从今天起,高府上下就完全进入结婚大典的紧锣密鼓筹备中。高老爷有四个儿子,依次命名为高镇东、高镇南、高镇西和高镇北。其割据的宅院的方位亦如其名,完全围着老爷的居中正房依次排列。高府的布局很有特色。它以南、中、北三个宅院为中轴线,东、西两个宅院既对称又似两翼分列两旁。外面的四座深宅大院皆由围墙连接,既相互勾连为一体,又各自独立且能相互沟通守望。远看,是一座大城;俯视,又是大城套小城。高家老爷高三泰的中心住宅是有五间正房的大四合院。从东南角的大门进入,绕过照壁墙,就可看见高老爷宅院的全貌。其正房居中的是三间两架的厅堂正房,东西两边又各延伸出一间硬山大房。高翘欲飞的屋檐把五间正房分割为三部分:居中的三间正房屋脊上高竖着刚劲秀气的镂空大“福”字,福字两边都依次排列着仙鹤、葫芦和麒麟、麋鹿等祥禽瑞兽,屋脊两侧则以“福”字为中心,皆贴有五彩莲花、墨色蝙蝠等砖雕花饰;两厢一间的屋脊虽然没有正房的耀眼华贵,但也是猴马蹲跑,朱雀引颈阔步,和正中间的相互映衬,相得益彰。硬山大房两端又各接出耳房,耳房前有小角院。五间正房和厢房朝向院子,且用抄手游廊把正房与两边厢房连接。院中有砖砌成的矮墙围成的花园,园内有假山,其旁有牡丹等奇花异卉;伸出南边的护院高墙的是三两株挺拔的红春树,其上飘摇着外国洋女人长发卷儿似的多子多福的葡萄蔓,其下等距离地摆放着的四口大缸,间植的红莲白莲在迎面盛放。这高府的建筑也不似当地其他的地主宅院,它的东西两面及后面全是红土夯筑,而前面的大柱子间不用木板为墙,也不建木板雕花的假楼阁,而是一砖到顶。在装饰上,除了大门和窗户用了木雕彩绘点缀以外,砖雕就出尽了风头。每一间的窗户上下用的全是青色砖雕。这些砖雕有蝙蝠、寿字组成的福寿双金图案,有雕有花瓶插月季的四季平安,还有二十四孝图中的几幅画,再配上庭院里的红春送寿、葡萄多子多福、莲花呈祥,可谓是一座吉祥如意的大宅院。他四个儿子的宅院形制基本上是他家中心老宅的翻版,只不过比正房小上一半间而已。

有人还把高老爷的小庭院戏称为“紫禁城”。连自视甚高聪明绝顶的老对手杨庭轩都一直揣摩不透高三泰如此布局的用意,最后还是他的亲孙子亲自观察并结合现实、历史,才悟出了其布局的妙处,不过这已是他恨恨离世的几十年之后。由于时间太紧,没有时间让娘家准备妆奁,高镇长就调动自己的一切人脉,请专人负责那七八上十个能工巧匠去连夜分工制作。婚房就安排在老爷正房北面早已准备好的四合院里。这座四合院和其他城堡相比是多设了一道小门,到老爷夫人院里最方便。他的三位兄长都已成家且开枝散叶,东西南三个四合小院都各有其主。只有这属于四少爷的院里由于主人的身体原因多年闲置,布置装修还没有到位。于是,又是泥墙、捶地,又是隔房、糊顶棚、油门漆户。白天热火朝天,晚上灯火通明,工匠们弥日亘时不敢稍事懈怠。待一切安排就绪,时间是一刻不多,一天不少。小少爷这边,身体更是争气。不仅胃口大增,还能下地走动。听说父母要给自己成亲,选的是捷峪沟刘家的,那女子他两年年前在同学的家里见过,白白净净的,只是没有单独说过话,人倒是很漂亮大方的。因此,虽然表面上不好意思说,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九月十九日,高府张灯结彩,上下一派繁忙。由于镇长大人为人仗义,诸事都护着村里,整个泉水湾村都沸腾起来了。一长挂鞭炮的高声呐喊之后,高府十几个壮汉抬着一顶挂红饰金的大花轿在我婆婆率领下,从湾里出发。由于高攀上银花镇大户家境富裕高镇长高府,所以“土地公”夫妇也没啥好搬扯的,不像后来湾里人娶亲,夫家因没有满足新媳妇临时提出的要裤带要塑料鞋要求,新媳妇就赖在地上不走。在刘家,离母娘子仪式一结束就启程。不一会儿,一条小花蛇就在山沟里蜿蜒游弋,东游西荡。等出了大山沟,跳过银花河,一旦和河对面那足足摆了几里长的簇新的衣柜、被褥、几案、箱凳、桌椅、火盆及其抬嫁妆的和庞大的迎亲队伍汇合在一起。它就迅速壮大,修炼幻化。此刻,它也不再是那条细小的彩花蛇,而是一条正要腾云驾雾的七彩巨龙。这时候,一些看热闹的人们都想一睹新娘子的风采,可更艳羡的是这平时连看都看不见连摸都摸不着的高档家具。的确,它们可不是一河两岸、十里八乡的那些普通人家由笨木匠拿糙木板打制用猩红大漆涂抹而成的俗物,一律是乌光光油亮亮的,浑身上下都喷射着灼人诱人的贵气与阔气。这些豪华富丽的物品一闪现在观赏者眼里,就让他们只恨自己这辈子投错了台,没能生在富贵家庭,只恨这一切不能为自己所拥有。阳光下,那一件件家具披红裹紫,那一床床猩红翠绿的绸缎被褥,那浩浩荡荡盛装打扮的迎亲、送亲队伍,在一顶火红的咯咯闪闪的八抬大花轿引领下,这条七彩巨龙已翱翔在银花河岸。一挂挂鞭炮花炮雷炮的冲天巨响,招来了沿河村落无数看热闹的人们。两岸这些好奇的大人们有的驻足观景,有的一路追随前呼后拥,而顽皮的孩子们哪见过这比正月十五晚上耍灯还要热闹的场面,一个个兴奋地呼喊着上蹿下跳或者灵巧地钻入大人们的缝隙中胯裆间捡拾主人家沿路抛洒的栗子核桃碎圆饼饼等吃食。此时此刻,刚才还在河滩上伶俜独舞的七色巨龙,不知何时,上天已把那两岸涌入的人群瞬间幻化成又细又长的两条青龙,还指令它们为新娘呐喊为彩龙伴舞,它们色彩的暗淡身形的纤细更能衬托出七彩巨龙的靓丽与丰满。喧嚣的世界,让花轿里的红衣新娘按捺不住激动。时不时就要掀开盖头撩起轿帘子去偷看外面跑前蹿后的小孩和满脸羡慕的村野妇姑,引来了送亲姑妈的瞋目和警告。新娘子她大刘四一直走在送亲女眷的前头,刚出自家大门时,只看见一顶花轿却不见那一溜溜儿嫁妆,因为场面不够气派,他一路上都嘴噘脸吊地不说话。直到这一刻,他的大黄牙才终于冲破了肥厚嘴唇的包围,眯缝眼才露出了神气。说话,调子比平时高了;步子,比别人迈得高远了,高扬着八卦嘴像收割麦穗儿一样在围观的人群中收获自豪、满足和得意。我拽着干娘的衣角紧跟着大花轿,看到这样隆重盛大的场面,人们会听见祥瑞的高空飘荡着童声清脆的吟哦声: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这是“诗三百”中的一首迎亲曲。那时我正迷上《诗经》,觉得这场面这人山人海这三龙狂舞比诗里那百车迎接、护送更隆重更热闹更应景合时,就不由得放声吟咏。

这条七彩巨龙在两岸青龙的夹道喝彩中,迸发出无穷无尽的活力。它蜿蜒游动,翔翔飞飞,跑跑歇歇,走走停停,摇头摆尾,驾着一挂挂鞭炮托起的青云,游动在云雾里,翱翔在辽阔的天地间,让向来自负自信的如青龙一样的银花河也顿生渴慕,紧紧依偎着它向远方游动。岸边那两条因七彩祥龙的倾情舞动而亢奋躁动,因它义无反顾地昂首向前而显现强劲的变身再造之功。它们仿佛是得了神助,原来的龙尾迅速长到龙头,原来的龙头刚蜕变成龙身瞬间又蜕变为龙尾,它们就这样互相移位,周而复始,直到它要落脚的地方。

巨龙还没游弋到泉水湾村口,两个迫不及待的愣头儿青就点着了两条几十丈长的龙形鞭炮。在噼里啪啦——咚!噼里啪啦——咚——咚——咚的响声中,七彩祥龙踩着鼓点飞向村落,所到之处升腾起一片片祥云,待蜿蜒游动到高府院墙外的广场上,整个村子都漂浮在无边的云雾中。穿村而过的那条清澈奔放的渠水如忠心耿耿的青蛇小青,她竭尽全力地把彩龙白素贞送至高府许仙身边后,才依依不舍地向东流去。最急不可待的还是村东头那条瘦骨嶙峋的老龙王,它困在银花河已有数千年,此刻它正翘首期盼这滚滚翻腾的云彩能助自己飞上九霄。就连三姓祠堂前空旷的大场上空高高悬挂着的清一色的红布赤绡也在卖力地舞动着,它们是在给喜气冲天的泉水湾披红挂彩,它们是一片片奋力鼓起的红帆,要把泉水湾人的喜庆、吉祥和幸福载运到远方。

既然是冲喜驱晦气,仪式安排在家里比进三姓大祠堂更妥当。成百成千看新娘子的人已经把偌大的高家院外大场围得个水泄不通。众人山呼喝彩中,新娘子在大场北面正中央的高府大门口落轿。到了重要阶段,干娘要我跟着我的亲娘,我倒能自由自在地自己找乐子。那一刻,人们屏息凝神间,我干娘一拨开帘幕,就有一朵三寸金莲应声绽放。它们还没生根落地,她的本家姑母就递上了一只老手,一个红衣红裤缎面绣鞋顶着盖头的花不棱登的花媳子就羞羞怯怯地迈出了女人最关键的一小步。这出花轿的一小步,可就是人生的一大步,像大花轿,把小女子摆渡成新娘子。待过洞房之夜,又把她摆渡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

一过高府楼门(大门),新娘子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接过。她只觉得这只手大而温柔,光而细腻,应该是新郎官,可似乎又觉着不像,究竟是哪儿不想呢?她心里说不清楚。欢呼雷动中,那恍恍惚惚的红盖头外,一个长袍马褂红瓜皮帽的人几乎是在牵着她往前走,拽着她上台阶,上到第三个台阶,他的手一颤抖,四周顿时沉寂,不知是从哪传来了呼呼的嘶鸣,像灶台漏气的风箱,像三九天寒风灌进穿风哀嚎的窗纸,这嘶嘶齁齁的响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一会又悄然远逝地无影无踪,真让人心烦。不过,那牵着自己的人并没有换,她已明白他应该就是自己在家里看到的那个白白净净的秀气男人,就是那个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男人。她又被拽着前走,又一挂鞭炮声落,新娘子估摸着他该抱着自己迈过门槛跨进厅堂。去年嫂子结婚进门时,哥哥就抱着她过大门。可盼了好久,并没有盼来那强有力的巨手和宽阔温暖的怀抱。只听司仪一声:新娘新郎一生一世幸福美满,无沟无坎!正诧异十里不同俗、泉水湾新媳妇进门的方法奇怪间,只听见:吉时已到,新郎新娘结婚大典开始!她就觉得自己被人拉得转了大半个圈。

“一拜——天——地!”的喊声中,刚才进楼门时的齁齁喘气声随之起落。

“二拜——高——堂!”的抑扬顿挫,这喘息声又把它的间隙低谷填得满满当当。

“夫妻对拜!”声还没有落,有人就有力地一把把他们推到一起,“叮咣”一声,两个新人的头就突然碰在一起。疼痛霎时从头传到脚底那,漏气的风箱又发出那嘶嘶哨鸣声。即使屋里屋外人声鼎沸,这声音新娘也听得真切,听得揪心。

“送入——洞房——!”一阵气喘嘶鸣声中,她又被那只又光又温柔的大手牵着走下台阶,迈过一座小门,又上台阶进门,本家老姑就过来搀扶她,一直把自己送到床边坐下。还没来得及看清新郎官的面目,那令人心烦的齁包气喘声就无声无息了。她又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的新家婚房长啥样子,几次想揭开压在头上的盖头,都被姑妈的老手一把按住。门外热闹地吃酒猜拳声一浪高过一浪。她是不知道,高府家大业大,这次为了给小少爷冲喜而娶她,虽说时间紧迫,但十里八乡的乡绅显贵、世家通好、亲眷故交、远亲近邻都前来贺喜。她所住的小四合院婚房,主要招待自己娘家来的宾客。刚才拜堂成亲的五间正房是镇长老爷的住处,堂屋摆了两桌上席,招待乡绅显贵等头面人物,门外二十桌坐的是老爷四处交接的亲朋故友和各门各派的道上朋友。其他三个儿子的四合院内各自招待自家的姻亲和高府的远亲,楼门外大场上的百十来桌席面是专门用来招待本村高邻和外村亲友的。只等主人发话,那红肉片子、七大碟八大碗,热的凉的荤的素的就会闪亮登场。高台子上,我堂兄高三泰长袍马褂,方脸光头,今天小儿子病情大好又娶妻成家,他一下子红光满面,精神头又回到从前。他满面喜色地说:今日犬子成婚,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光临!现已备下薄酒,请各位吃好喝好!晚上还安排有三场大戏,请大家——

一直坐在上席上不露声色的上杨村大财主杨庭轩,此时眨眨眼睛就把瓦刀脸杨得势等好几个人招过来,斜眼看着台上的正在讲话的高三泰低声嘀咕:今儿高光头大喜,他娃子身子薄,那咱就耍他,让他高光头子债父偿!这样……那几个人都闪着贼亮贼亮的眼睛点头。高镇长的话还没有讲完,瓦刀脸第一个一扑上来。这瓦刀脸虽个子很高,可是太精瘦,不管是咋样搂咋样搬就是降不住他,其他几个就就跳上来帮忙,他们一上来,搂的搂,抱的抱,好大一会儿才终于降住了他。这时候,杨庭轩高举着一个敞开的大印盒,就往高三泰脸上抹。他奋力躲让,头却被瓦刀脸死死固定住,他不拧次倒还好,一挣扎躲让,满头满脸就全都给摸了个五马六猴。他们拧头一见我大哥,就扑了过来,我哥一闪跑开,脸上被划了一道红。又有一簇人也跳将上来冲向堂兄,其中一个大高个手里拿着一顶红绸子做的尖顶帽子,就给他往头上扣,最绝的是这顶帽子不仅扣在他不大不小刚刚合适,帽檐下面还有两根又长又结实的红绳子,他们几个七手八脚地在他青筋直冒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儿,然后挽了个死结儿。这高帽糊得绝对有水平:折叠,五六寸;拉开,五六尺。过门槛儿时,它会屈节卑体,龟缩蛇藏,待出了大院,少了束缚,舒筋活络,瞬间就见光猛长。只见看它身上套穿的是手写的“我是大扒灰头!”文化衫儿,那金光闪闪的七个字符呀,既是满满的祝贺,又是土得掉渣儿的粗俗野趣。他以前也经常给人家戴过,得此报应,虽痛苦,也得忍着。这顶高帽,可藏可匿,可伸可展,玲珑精巧,颇具匠心、颇见情谊!宾客们一看到平日里的既和善又威严的镇长大人被整成这副模样,满腮帮子的肉菜一起喷了出来。因此,他所游之处,宾客欢声雷动,整个高府欢笑声此起彼伏一片欢乐。嬉闹间,那自荐当了大督管的银花镇副镇长周攀升,跑前跑后地招呼来宾。一脸腼腆傻笑的小少爷耸着急促上下的胸脯端着酒杯赶紧向这些搞笑使坏让父亲出洋相的叔叔伯伯们敬酒,努力地要帮父亲冲出重围。长辈们知道这新郎官世侄的身体,也不再为难,微笑着接过酒杯替主人把泡进酒杯的担心与悲伤一饮而尽,然后又怜惜地看着他喘着小胸膛给其他的客人敬酒。闹腾完这一出大戏之后,我们正房里主桌上的老爷们就开始划拳行令投壶打的。宽敞的堂屋前面摆了一个大瓷壶,里面插了一簇歪拐子箭。老爷们均有输赢,而我大却是大获全胜,滴酒未沾。这当然是我的功劳。游戏开始我就代他去投,而且还是百投百中。老爷们一见罚不到我大半杯酒,就换了策略,名义上是为我高超的投壶技艺敬酒,实际上是变着戏法逼我大喝酒。这种场面呀,我婆婆即使再受人尊敬,虽也高居了所有女眷的首席首座,可终究因为男女有别,而没能坐在头面人物荟萃的男人席上,也就没机会见识她那才五六岁的干女儿我能够让大人们任意点背《诗经》、能在大人们投壶打的游戏中大获全胜的能耐。

日头斜挂在天上,风儿轻扬着细鞭,吆喝着,驱赶着天上那如雪的羊群回巢。高府后山半腰的土地庙香雾缭绕,庙前面高大的药槐树上,披红挂绿,清风徐来,参差披拂,似乎是在为这一对新人起舞、赐福,在为这战乱频仍下的萎靡山村增添一些活力。

夕阳西下,吃罢宴席的宾朋亲友大都不忍心去洞房为难身子骨弱的新郎官,就去祠堂、娘娘庙戏园子看大戏。我却和一帮子小孩耗在四堂侄儿洞房外面等着吃稀奇吃食。不一会儿,就有人开始闹洞房。在我四堂侄儿喘息咳嗽间,我们抢到好多吃喝,可还想再抢些,干娘一来就把我们往出赶,催我们赶紧去祠堂、庙上看大戏,说完还偷偷地塞给我一大把吃喝儿呢。

我们高兴地跑到娘娘庙院子,吃了疯跑够了,就是不见大戏开演。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戏是开了,可戏楼上的戏实在是提不起我们小孩子的兴趣。一个船家模样的男人对着一个老男人边用鼻腔哼唱着“开言来我只把干老噢叫——船到江吆——西如呀吆春风——咦而吆”,边在台子上用船桨舞扎着。男孩子们是年年听场场闻,不等他张口就夸张地用鼻腔哼着在满戏园子里人缝间四处翱翔。月亮不甚大,却仿佛被定在高高的上空,冷冷地注视着下界寒风习习中那簇黑黑白白的人头。我听大人们说后面才有好看的,就想找个地方打发无聊。回头看,娘娘庙里一片辉煌,可是因为香雾太过浓重,模糊了庙里的一切光景,使得月光下锣鼓声中的神庙显得更加苍茫、神秘与魔幻。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娘娘庙上面,浓重的烟雾逃也似的翻滚着从大门从窗棂喷薄而出,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向世人宣告娘娘庙的香火旺盛与灵验。为躲过那令人反胃口的划船调儿,我从睡意朦胧的小闺蜜们身边溜出进了大庙。九月十九日晚的娘娘庙因为对面戏楼上连演两台大戏,来进香的信众一点儿也不逊色于初一和十五。人们盛传泉水湾的娘娘庙十分灵验,所以每到这两日,尤其是大年初一、正月十五,天寒地裂的三更半夜就有无数善男信女不远数十里前来烧头香祈子还愿。今天庙里正好有大戏,银花河两岸那些红女白婆就少不了前来随喜。从戏还没有开演到戏唱到结束,娘娘神龛前的蒲团后面就一直有一长队等候跪拜上香的婆娘媳妇们。送子娘娘眯着眼睛一脸慈祥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我跪在后面的墙角里听不清楚这些女人们嘴里念叨的是什么,只看见她们一波接一波地焚香跪拜,这样的庄重这样的虔诚非常具有仪式感。看着听着,听着看着,我就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突然,远远的高天上空一道耀眼的金光一闪,正诧异间,只见云头上飘下来了一高一低两个仙女来。高者秀目蛾眉,手持翠柳,祥云微风,衣袖袅袅。其身后紧跟着的是一个和自己年龄个子高低相仿的女孩。她虽是匆忙,但却不显丁点儿慌乱。抬眼细看,唬得我纳头便拜。原来前面站着的高大端庄的竟然是庙里供奉的送子观音。脑雾空濛中,只听见空中有声音飘来:下面那跪拜的可是小弟子高桂英?你可否抬起头来?一听到送子娘娘居然高叫自己的名字,还称我是“小弟子”,我一下子如堕云雾间。慌乱中,我忙不迭地称“是”,捣蒜似地磕头,却始终不敢抬头仰望。由于恐惧,更由于激动,我那不停颤动的小身躯就趴伏得更低更小。高桂英,你休得惊慌,抬起头来,说说你的愿望吧!惶恐中,我慢慢地抬起头,娘娘的面容此时显得更加慈祥,连她身后的那个小侍女也睁大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在鼓励我。我斗胆来来回回地仔细端详着娘娘和小侍女,战战兢兢地说:我就想成为像干娘冯月仙一样的人间送子观音。由于胆怯,我的声音很小,小的真像蚊子嗡嗡以至小到自己只有屏气凝神才能听的见。小小年纪,就想当人间的送子观音,真好,真有志气!那你说说你为啥要当像你干娘一样的送子观音?我想、想——给每个家庭接来男孩女孩送去幸福,想像干娘一样受到——千家万户的——尊敬。最后这句,我几乎是憋在在嗓子眼儿深处的。我害怕娘娘笑自己的贪心,所以声音很小且一直是吞吞吐吐,想必自己那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已涨得通红。其实,我在见到送子娘娘和她的小侍女那一刻,就十分羡慕小侍女,恨不能自己就是那小侍女,能整天跟随在娘娘身边在天上翔来飞去。想当送子观音,想受万人尊敬,还想做我身边的小侍女!你小小年纪,还真是敢想呀!我没想到这后两个愿望几乎是锁在喉咙里,并没有说出口,没想到娘娘竟然给一口道破,浑身不由得一阵燥热,脸和脖子腾地一下又全都红了起来,惹得娘娘看了侍女一眼哈哈大笑。我跪在地上正不知如何是好,难为情地用双手不停地捏着自己的花袄衣襟,这情景连那小侍女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弟子高桂英,你的这些想法和愿望都很好!就是不知道你今后该怎么去实现?

那、那,就万望送子娘娘度度我,请给弟子我——指点迷津!我一听见娘娘并没有责怪自己贪心,还给自己鼓励,就胆子大了起来,向娘娘讨问“成仙”之道。

高桂英,你听着:要想成为你干娘一样的送子观音,就要像她一样多积德多做善事!所谓“佛不渡人,人自渡”,就是说要成就梦想,完全要靠你自己!

那弟子我还想问娘娘一句:我这辈子都会一心向善,要像干娘一样做善事,那弟子我能成为像干娘一样的活菩萨吗?能成为娘娘身边——后面的话,由于胆怯,她说了一半,就掐了头。我没说完就又战战兢兢地趴伏在地上,似乎要任由娘娘发落。

弟子高桂英,万事只要努力,且只要执着一念,就定能取得成功!一念心清静,莲花处处开。不过,你呀,还无任何根基,要取得成功,须得接婴孩十千,缔结良缘十百,救人若干,并且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能成为送子观音,这一切你可经受得住?送子娘娘面带笑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条件,我还像前面一样心里忐忑着,可当她听到了娘娘的最后一句话,仿佛瞬间服了一颗定心丸,我连忙趴伏在地上连忙朗声应道:谢娘娘指点,弟子一定能经受住考验!突然,外面雷声大作,锣鼓键锏满戏园子轰鸣,人声震响,恍惚中猛然抬头仰视,早不见送子娘娘和小仙女的踪影,只见眼前那高大的送子娘娘塑像还在烟雾缭绕中在昏黄的烛光油灯下接受满屋信众的焚香纳拜。我还回想刚才云飘雾起的情景,外面观众的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于是揉揉朦胧的眼睛,裹着浓浓的烟雾跨出了庙门。只见戏台上狼烟四起,旌旗猎猎,虎将怒目相对,刀枪剑戟飞舞。再往下,台上俩武生、俩武旦轮番打斗,几个回合之后,他们才从台前打到台后,舞台前面刚空出,更急促的锣鼓声就响起,先是几个身材高挑的兵士就轮番上演打旋子、鹞子翻身、鲤鱼打挺和抢背。眼花缭乱中,几个小个子兵就相向翻起了小翻,其中几个两个翻得最欢,他们像两架纺车在戏台中间原地不动地圆圆地翻转着,直到叫好声一次又一次响彻全场,他们才一个鹞子翻身下了场。大人的话没有诳人,后面果真有好戏!

村西头戏园子的冲喜大戏满场人看得正酣。泉水湾高府的上空,夜色宁静,月朗星稀,明亮的星斗闪着钻石般的光芒。一府四院高挂的彩灯的眸子越来越明亮有神,影影绰绰地看着人们回盘收盏、撤桌罢宴。可洞房这边的戏才刚刚开锣。

可锣响之前的小插曲,不得不现在交代。话说劳累了一天的四少爷在母亲的照看下勉强吃了点菜食,就被大嫂催促着领着去洞房。一想到自己将要单独地和一个陌生女子在一个屋子成亲过活,难免心生畏惧,脚下本来就没根,一经催促就显得更加飘忽。大嫂一路的吩咐叮咛,他红着脸应承。老嫂比母,由不得这饱读诗书的人不重视。大嫂把他送至婚房门口,就不见了踪影。门头高挂的一对大灯笼殷勤地向主人送来光亮,堂屋、洞房那一对对高足红烛也竞相绽放红红的灯花儿。今天晚上,它们似乎都使出了浑身解数,要一齐照亮主人危殆暗淡的人生。小门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一个光彩照人的绣花门帘。向外翻垂的帘舌绣的是龙凤呈祥图案。左边绣的是一条飞翔的金龙。龙身腾跃轻盈,鳞甲熠熠生辉,秀美的龙爪舒张有度,似乎是在云彩上大秀舞姿。右边翩翩起舞的是一只色彩斑斓的凤凰。它对着瑞龙高擎着凤冠,挥举着七彩翅膀,拖曳着修长柔美的翎毛,跳起了吉祥的舞蹈。而托起这对祥鸟瑞兽浮起的那一抹抹祥云,用繁笔而不失之于笨重,使简笔而又不失之于轻佻,使整幅画面显得不枝不蔓、不空不繁,恰到好处。门帘上主画面是短枝头上的一双通红鲜艳大桃,浮着它们的是十几片青翠欲滴的叶子,帘子的四角还分别有四支鲜艳夺目的桃花,满幅画面零星地点缀着大小不一的蜜蜂、彩蝶。它们大小相形、高下相对、虚实相衬,一样的盛开,可花姿叶态却各具风采;着色布局既绝非文人画匠那漆黑一团的冷寂黯淡,也非粗拙村姑惯用的猩红蠢绿。它色正彩雅,枝叶花序安排疏朗有致,让人顿觉它简洁大气、端庄秀美,养目可心。而那两枚大蟠桃,红艳熟透,栩栩如实物悬挂,惹得是蜂逐蝶飞,馋涎欲滴。只看到这门帘,他就喜欢上了给它描摹绘绣的主人。但一想即将来到的尴尬,心又被提到嗓子眼儿上,那个早已关闭所有活塞儿的胸膛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了急促的嘶鸣声。他凝神谛听这声音的源头所在,左瞧右看,居然是来自自身。他站直身体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使那些讨厌的嘶鸣声缴械投降。他硬着头皮,揭开了可爱的绣花门帘。床边的红盖头精神抖擞地挺直身子似乎在等待君王殿下的巡幸披阅。红盖头下的人儿既是紧张又是激动以至两只手颤抖着紧紧地拽捏住大红新娘装的下摆也难掩饰心中的欢喜。再丑的媳妇终要见公婆。一直到结婚掀盖头的那一刻才能见到丈夫的真身。这就是封建社会女子必须承受的像玉人赌石、红木匠人赌木那样的赌博似的包办婚姻。

太紧张了,刚才四散溃逃的哮喘嘶鸣声瞬间又重新集结在一起要给主人、要给这紧张难堪的局面增添恼人的因子。盖头下的玉人似乎已感受到嘶鸣的威胁,甫上又下的胸脯也随之产生共鸣。

浑身颤抖间,他奋力揭开了压在新娘头上那似有千钧重的红盖头。一对丹凤大眼仰视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如果不是他身上发出的齁齁喘息声,他那高大的身材,清秀的眉目脸堂,完全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但这高大,这清秀,不管咋说总觉得不对劲儿,究竟哪些方面不对劲,她又一时说不清道不明。媒婆曾给娘说那高家四少爷曾在闺蜜家见过自己,可自己一个女孩家家的,啥时候敢去放肆地看男孩子,所以,她说的那个人自己还是毫无印象。那天,他随媒婆张冯氏来家里提亲,她只从小窗户里看了他几眼。在外面,这人离得又远,看不大清;在家里,光线暗,也没能瞅准。从他小堂姑的嘴里也没有得到啥有用消息。只是觉得他是大户人家,人长得好看,其他也没从爹娘严实的口中套出个子丑寅卯来。眼前这个男人,看真切了,似乎就是那个人且比那人更高更好看。但猛然想起那高府还有一个病秧子少爷,心里那万面响鼓,一听那如哨的嘶鸣声就不由得不踢腾乱响(想)。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也被自己吓住了,紧张间,那急促的喘息声像突然窜起的无数棵火苗,满头满脸及浑身的汗水似乎想赶过来救火,却让胸膛里的那个风箱拉得更急叫得更响。一通咳嗽让他一下子憋住气扭曲了脸,差点儿就栽倒在了她的身上。她赶紧扶他坐好,又是捶背又是抚胸,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待他喘息一定,一下子印证了传言,不禁悲由心生,掩面大哭。新娘子洞房大哭的消息瞬间传到老爷太太住的院子。正在忙碌的佣人们赶紧往这边奔。

四少爷一见自己的新娘子哭泣,更是手足无措。好在她本家老姑的家在响当河,路远天黑,赶不回去。他母亲就安排她跟我婆婆一屋住下。听到侄女儿哭,紧顿着一双小脚赶紧过来救火。他就知趣地去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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