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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我大吼一声，“你俩有完没完，大白天的在这儿耍猴给谁看呢？信不信我把街坊四邻都叫来，瞻仰瞻仰当代中学生的风采。你，林卫冕，别以为自己聪明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打一巴掌试试，以后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也不是你的班主任。你爱去哪班去哪班，二五零班不欢迎你。”

林卫冕放松了对陶小龙的钳制，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拂，说:“别呀，老师！我和陶同学闹着玩儿呢。他脸上粘了块污渍，我给他擦擦。”

我板了脸说:“我可是认真的，说到做到。还有你陶小龙，你不想想，你来一中容易吗？你所在的那所初中，我最清楚不过，能考上一中的一年有不了几个。老师的夸赞，父母的希望，同学的艳羡，是不是让你有了些唯我独尊的错觉？告诉你，在一中里，像你这样的尊者比比皆是。是，你是有些特长，在班里班主任也不生管你。可是你的特长不应该体现在赛场上吗？有本事在跳高场上和林卫冕一较高下，那样还有人为你欢呼，为你鼓掌。像现在这样，打架斗殴，只会让人瞧不起，而且将来的后果很可能是让你哪儿来回哪儿去。”

陶小龙一屁股坐起身来，也松开了抓着林卫冕的手。林卫冕跳下三轮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我听老师的，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在田径场上大展雄风，而不是学那些流氓无赖在土里打混儿。”乔建春道:“林卫冕你这见风使舵的本事不小呀。”“乔老师此言差矣，我这哪是见风使舵，分明是唯我们老师马首是瞻。”

我说:“废话少说，你们这样一折腾，耽误的时间又不短了，赶紧回学校方是正经。你和陶小龙，谁骑三轮？”林卫冕说:“当然是他呀，他折腾了我半宿，也该让我歇歇了。”陶小龙说:“当然是他呀，我大病初愈，正该好好休养。”

斯时斯刻，我想遣将不如激将，就故意对林卫冕说:“你的车技我们是见识过的，我和乔老师都很放心。至于陶小龙吗？光是吹得山响，实际水平如何，你胆子大，我和乔老师可不敢试坐。”我又冲乔建春眨眨眼睛，说:“是吧，乔老师！”乔建春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问道:“清华，你是说——”“我说还让林卫冕拉着咱们，你意下如何？”“好呀，昨晚亲眼所见，黑灯瞎火的，他倒车技术都那么棒，这大白天的正常行进更没问题了。”

陶小龙一个鲤鱼打挺，猛地跃起身，冲到了三轮车的前座那儿。“嗳——”林卫冕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我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林卫冕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嘴里轻轻吐出来两个字:“高明！”

我和乔建春这回坐到了前面，林卫冕则脸冲后面坐在车尾巴上，一双脚耷拉到了车下面。我教训道:“林卫冕你能不能坐正道点？”乔建春笑着说:“清华，这次你可是错怪林公子了，他这样坐才显得是君子非小人。”“怎么？”“你想呀，这会儿你穿的什么？吊带裙呀，一坐下来免不了泄露春光。所以林公子为了避免彼此难堪，索性来个非礼勿视。”我脸上一红，说:“哪儿有？”“没有吗？”乔建春悄悄附到了我耳边，“刚刚我都看见你的小内裤了。”我羞的耳后根都红了，下意识地拉了拉裙角。

乔建春又咬着我的耳朵说:“别拉了，再拉上面又该走光了。这穿裙子里面的学问大着呢，一是要尽量搭配浅颜色的、边上薄的内裤，以免露出内裤的颜色痕迹，让人想入非非；二是刮风的天气不要穿下摆太宽松的裙子，那样裙子很容易被风撩到腰上；三是蹲下和落座时，要先把裙子压平，双腿尽量靠拢，别露出腿缝；四是上楼时要躲开人流高峰，侧着身子一步一停，而不要大步快上。诸如此类，以后慢慢领悟吧。”

我想既然穿裙子有这么多的忌讳，为什么大部分女性还要乐此不疲呢。卢梭说过:“世界就是一本女人的书。”而读者却是清一色的男人。女人要想成功，必须得到男人的认可。而捕获男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裙子就像书的封面，上面画满了诱惑的苹果，又不会轻易让男人尝到。犹抱琵琶半遮面，半露半掩之间，最是迷人。这也许就是裙子的魅力所在。

正想着，车前却传来乔母的声音:“你们这是去哪儿？”陶小龙连个称呼也不带，张口便说:“去学校！”“吃了早点再去，”乔母举起了两只手，一只手上的塑料袋里装满了油条，另一只手也拎着一塑料袋不知什么吃食，“我给你们买了老豆腐油条，回去吃了再走。”

我说:“不了，阿姨，你留着自己吃吧！”乔母说:“这话说的，我一个人哪儿吃得了这许多。快点的，下车！”我执意说:“不麻烦了，吃了就误点了。”“你这闺女，咋这样犟呢。”林卫冕跳下车举了举手说:“老师，我看这样好了，咱们就在车这儿吃了，既不耽误时间，又成全了阿姨的一番美意。”乔建春说:“我看可以，陶小龙你呢？”陶小龙也早下了车，此刻舔着嘴唇说了一句:“早知道有热乎油条吃，我还吃什么破凉饺子？”

乔建春生气地说:“陶小龙你说，我妈包的饺子哪儿破了？”陶小龙自知失言，一时间无言以对。“还有你刚才说我的坏话，一起好好解释清楚，要不然我妈买来的豆浆油条没你的份。”我说:“陶小龙，还不快给乔老师赔礼道歉？”陶小龙涨红了脸，嗫嚅道:“乔……乔老师，对……对不起。”乔建春“哼”了一声，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陶小龙猛一低头，冲到了乔建春身前。乔建春吓了一跳，连忙挪到了我那边。陶小龙绕车一圈，再次来到了乔建春正对面。乔建春缩了缩身子，大声说:“陶小龙，你……你要干什么？”陶小龙默不作声，深深地向她鞠躬下去。

乔母说:“春春，不带这样的，你不能仗着自己是个老师就随便摔搭人，更何况他还是个孩子。”乔建春说:“妈，我教训我的学生呢，你别瞎掺和好不好？”“学生更不应该这样训了。来！小伙子，抬起头来，阿姨买的东西她说了不算。”

陶小龙仍旧闷头不动。我说:“行了，建春，你发句话吧。老这么撑着，阿姨的豆浆油条不白买了。呀，好香，要不你和陶小龙那份让了给我和林卫冕得了，反正你气也气饱了。”“你想的倒美！”乔建春气鼓鼓地说:“起开吧，陶小龙！”

我也下了车，几个人就围在车边就着老豆腐吃起了油条。乔建春的一次性餐勺太软，不好用，盛了两回老豆腐都没盛上来，气得她把餐勺一扔，说:“一个破勺儿，也跟我过不去。”乔母说:“春春，你今天火气怎这么大？”陶小龙把他那儿的勺子递到乔建春面前，说:“乔老师，你使这个吧。”“少假惺惺了，我使了你的，等会儿你使什么？”“我又用不着，我这儿这份老豆腐老师也包圆了吧。”“哼！知道你就没安什么好心，想让我吃成个大胖子，没门！”

我朝陶小龙摆了摆手，转而对乔建春说:“建春，你要不嫌弃的话，咱俩共用一勺吧。”

我们都吃得差不多了，陶小龙的那份还纹丝没动。乔建春怒道:“你吃不吃？你要不吃的话我可拿去喂狗了。”陶小龙说:“我吃我吃！”“那限你在一分钟之内吃完它，要不然——哼哼！你自己大跑着回学校吧。”陶小龙立即端起了一次性餐盒，咕咚咕咚，一份老豆腐眼看着就进到了他的嘴里。林卫冕道:“好家伙，这回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吐了，他这哪是吃东西，分明就是在灌肠嘛。”

话音未落，陶小龙忽然干呕了两下，林卫冕说:“我说什么，又来了，喂！陶小龙，你要吐离远点吐去，别熏着老师们和我。”陶小龙“咕”地一声，像是硬生生把什么东西咽了回去，拿起一根油条大嚼特嚼，很快消灭已毕，便跳上了三轮车的前座。

我帮着乔母把三轮车上的一次性餐具收拾到了塑料袋中，说了声“阿姨再见”，刚要上车。乔母却一把拉住了我，说:“等等！”随手从衣袋中掏出来个眼镜盒，打开，拿出副眼镜戴上，又说:“让阿姨好好看看你！”

我低垂了眼睑，任由她拉着我的手。乔母啧啧道:“真俊啊！这样天仙儿样的人物，你说我老婆子怎么就看走眼了呢？闺女有对象了没有？”我红着脸没说话。

乔建春在一旁揶揄道:“妈，这会儿不怕冒充知识分子了？”“你往后稍稍，没你插话的份。”乔母训斥了她一句，又对我说，“你不说我也明白了，一看这羞人答答的模样，就不像许了人家的。我有个外甥，在冷冻厂当司机，长得一表人才，人又勤快……”乔建春撇了撇嘴说:“妈，你快拉倒吧，就我那大表兄，我都看不上，还‘一表人才’，一身肥膘差不多；‘人又勤快’，是挺勤快，勤快得像猪一样。”乔母转头举起了巴掌，说:“春春，怎么说你表兄呢？你表兄不过身材魁梧些，哪儿来的什么肥膘？你见过他几回白天睡觉，就说他像猪，他那不是熬夜累的嘛！他一个月工资赶上你仨月的你干嘛不说，还有他下个月要当采购科科长的事你也不提。”乔建春躲了远远的，嘴里还在说:“那他也配不上清华。”

乔母道:“好好！不说你大表兄了，说说你叔伯兄弟见夏吧……”林卫冕说:“阿姨，咱们就别见夏了，你看这会儿正值秋天，直接见秋好吧。”“涧秋不行，涧秋还小。”乔建春笑着说:“妈，那还有剑冬呢？”“春春，你别打岔，两个闺女家，互相相看个啥。我看就见夏了……”

林卫冕说:“阿姨，我看你也就甭春夏秋冬齐上阵了，我们老师，她——其实已经有对象了。”“有对象了，哪儿的，干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据说好像是县长家的什么人。”“校长家的，哪个学校，一中还是二中？”

我脸上一红，说:“林卫冕你胡编什么？”林卫冕嘻嘻一笑，不言语了。乔母自言自语地说:“校长？校长家有什么好，在学校里挨管没管够，回家还要继续挨管？”

我求救似的望了望乔建春，乔建春咳嗽一声，说:“妈，你回去慢慢琢磨，我们该出发了，再晚就要迟到了。”说着，冲我使了个眼色，先自上了三轮车。我随后也坐上了三轮。乔建春吩咐了一句:“开车了。”乔母说:“你这孩子，妈的话还没说完呢。”乔建春嘻嘻一笑，说:“等着吧，下次再续上！”我说了句:“阿姨再见！”林卫冕将车往前一推，三轮车启动，他又转过身去，倒退两步，凑到车跟下，轻轻一跃，上了三轮，车从乔母身边经过时摆了摆手，说:“阿姨回吧，下次我还来吃你包的饺子。”

还别说，陶小龙的车技较之林卫冕倒是不遑多让，顺利出了那条拥挤的小街，上了大马路，更是一路顺风了。

乔建春说:“嗳！陶小龙，你从哪里学会的骑三轮车。”陶小龙说:“我爸爸不是杀猪的吗？我放假了经常和我爸爸赶集去卖猪肉。”乔建春脸色一沉，说:“你什么意思？”林卫冕说:“那还不明白，把咱们三个当成那个了吧。”乔建春怒道:“停车，我要下车！”我说:“行了，UU看书 www.uukanshu.net建春，有什么可闹气的！林卫冕你也是，没来的自轻自贱什么，说卖过肉咱们就成猪了。要说起来，建春你爸爸不还在冷冻厂上过班呢，难道你家里会是那什么窝？”乔建春噗嗤一笑，说:“是这么个道理！”

继续前行，终于拐上了东西方向的正大街。初升的太阳从偏北方向的屋顶上露出白亮亮的脸来，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眼花缭乱。眼前似有无数只金蝶在漫舞，定睛再看，却有万千的微尘在空气中升降，经阳光一照，全都变成了红色的颗粒，并把光线分割成了一条条光怪陆离的光柱。所谓的滚滚红尘，原来是真有所指，并非凭空杜撰。红尘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个个有如过江之鲫，行色匆匆，穿插往来，不知道为底事奔波。

林卫冕忽然大声背起书来:“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我知道这是《论语》中“两小儿辩日”一节中的句子，想到了太阳的神奇之处，心生所感。

林卫冕的书背完了，乔建春嘴里又哼起歌来:“BJ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mao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声音越哼越响，渐渐的，我加入了合唱:“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翻身农奴的心儿照亮……”接着是林卫冕:“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最后连陶小龙也加入了进来，四个人齐喊:“哎！巴扎嘿！哎！巴扎嘿！……”然后是齐声大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知道这四个青年男女为何事这样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