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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确定那天晚上令我害怕的是什么。或许我是为春茗遭遇的危险而后怕，或许是担忧他那与生俱来的温柔善良有一天会带来苦果，又或许是为别的事。无论是何种原因，结果上都只能接受而已。
即便我俩毫无疑问地成了一对，但平日里都很默契地不让恋爱过多侵占日常生活。
春茗依然喜欢在空闲时去上各种与本专业无关的课，几乎将白天日程排满，上课时依然爱坐在第一排，我也没敢挨着他坐，那样太过显眼。在旁人眼里，我俩的热恋期极其短暂，关系有些冷冰冰的，远不如其他恋人看起来那样恩爱。
我偶尔也会因为撞见春茗的一副冷面孔而心生疑虑，恐怕自己什么时候惹他生气了，但很快他会向我证明并没有这种事，依旧在夜晚牵着我的手在校里校外游荡，擅长照顾我情绪的起伏，也会为了增加跟我的共同话题而去读雪莱和叶芝。
我想，爱情本来就不在于如胶似漆、你侬我侬，而在于相处和陪伴。这好比一本小说的价值并不在于故事本身，而在于讲故事的方式。
真正让我有挫败感的，是林春茗的忧郁气质。按理说这不奇怪，文科生大抵都有这种气质。
积年累月埋头书海的人必定会有些悲天悯人的情怀，因为文字这个工具从诞生之日起就只有两个正经用途：记录思想和撰写悲剧，而这二者本质上又是一回事。
可是，毕竟爱一个人就意味着想让他幸福快乐，我当然希望林春茗至少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轻松开怀，而不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难道我的出现还不足以驱散他眼中的郁悒？
于是，当我们在一起吃饭、，或者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幽会的时候，我偶尔会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或者央求他：跟我讲讲你在想什么吧。但每回都是草草收场。
在学期考试结束、放寒假的前一天晚上，春茗和我在学校附近的餐厅吃了个小火锅当晚饭，步行回学校去。
此时是一月上旬，下着毛毛细雨，寒风混着小水滴呼呼地吹，像一把冰水做的软剑一样钻进人的衣服里。我天生怕冷，对这种湿润的冷风更没有抵抗力，渐渐冻得瑟瑟发抖，只有被他牵着的那只手是热的，可也于事无补。春茗赶紧把我拖进路边一家小咖啡厅，点了杯热牛奶。我缩手缩脚地啜了半杯牛奶，惬意地靠在软椅子上。
听着门外的风声，我长舒一口气说：“我就是非常怕冷，受不了。一到冬天，即便不下雨，双手和膝盖以下的那截也是冰凉的，穿多少衣服都没用。这是我的一大缺点。”
“怕冷怎么会是缺点呢？”
“被风吹两下就连路都走不好了，怎么不是缺点？”
“绝大多数的所谓缺点，只不过是优点的代价而已。比如说，我们总不能要求一个姑娘既娇小可人，又体格强壮，这是不讲道理。拥有这一项当然会失去那一项，自然规律嘛。大概只有愚蠢和懒散，才算是缺点。”
“连傲慢也不算缺点？”
“有底气的傲慢是合理的，没有底气的傲慢本质是愚蠢。”
“好吧……”我手支着下巴，笑着问他：“那我怕冷这件事又是哪一项优点的代价呢？”
“怕冷的人也容易感受到温暖，这算优点吧。”
“好比失足跌入冰窟之后幸运地被人救起，被抱到篝火旁边取暖，换上干燥的衣服，闭上眼听着柴火的噼啪声。”我说。
“就是这样。”
“可这等于说得到幸福之前必须先遭罪，这是正负相抵吧。”
“幸福快乐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如果跌入冰窟能被人救起还不算幸福，那么没有被救起、没有被抱到篝火旁的人，又算什么呢？”春茗说。
门外的戏里小雨渐渐停了，我俩又走出咖啡厅，春茗问接下来有何安排，我说天寒地冻的，还是各自回宿舍躺被窝里为妙。
“我想着脱下外套给你披上，再一起多待一会。”春茗笑着说。
“求你别干这种老土的事。”
“我还以为女孩子会喜欢这样。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面带微笑地脱下自己的外衣，为眼前正冻得发抖的女子披上，就像为一位公主戴上了钻石头冠。”
“这是青春期小男孩常有的幻觉。”我故意用不客气的语调说，“不过，可能也有女生会喜欢这种场面吧。”
“比如青春期小女孩？”
我被逗笑了一声，捏了捏他的手指，说：“那倒不一定。你想啊，刚脱下来的外套肯定会有残余的体温，女孩子穿在身上，会有一种被拥抱、被人保护着的感觉，当然前提是这两人互相喜欢。所以重点并不在那件衣服，而在于感受到了温度，这意味着安全感，这种感觉人人都需要吧。”
“为什么你不喜欢呢？”春茗扭过头说。
“因为长大了啊，长大了就知道一切都有代价。比如男孩子少穿了件衣服，当然也会感觉冷，女孩就会过意不去。男孩子是不是故意用这种方法让人家愧疚，从而得到回报？ 这不成了要挟？或者该说是绑架？”
春茗露出不高兴的表情：“我可没想要挟你。”
“你当然是特别的，我不怕被你要挟，只怕你着凉。”
“非常感谢。”春茗得意洋洋地说。
“怎么样，跟我在一起很开心吧？”我看着他那副样子，也开心地说道，“不过寒假有一个多月呢，暂时要分开啦。”
“我每日恭候您的来电，请万勿忘怀。”
“一定不会忘。不过说实话，一年寒暑假加起来三个多月，不知道有多少校园情侣熬不过这两段别离。这么看，学校和寒暑假制度是棒打鸳鸯的头号黑手吧，堪称恶贯满盈。”
“学校也是头号温床呀。”
“那倒是。”我又笑了笑说：“那么离开了温床的林春茗会去哪儿？”
“下周一傍晚的火车，直接回韶关。”
“为什么是周一傍晚？那是三天以后哟。”
“番禺那家义工站的负责人李大哥，你还记得吧。他喊我周六日两天去帮忙，住宿他来解决。”
“义工站平时会有持证社工值守吧？要你去做什么？”
“说是那里的厨房帮工突然有事来不了，问我能不能去支援一下。其实只是帮忙做采购的事。”
“好吧，随你去。”我思索一会，说：“周一回去之前要不要跟我吃个饭？我来下厨，在我家以前住的房子，离火车站不远。”
“好啊，我正愁周一上车之前的时间不好打发。
我就写了一张小纸条交给春茗，上头是一个地址和门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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