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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伴着木门的“嘎吱”呻吟，一脸疲态的约瑟夫回到了家中。
约瑟夫同他弟弟一样，有着一头凌乱的黑发，一双与众不同的棕色瞳孔以及因日晒风吹变成小麦色的皮肤（大多数阿尔达人都是黑发黑瞳、深色皮肤）。单论外貌，两兄弟仿佛是一位雕塑家按照一个模板刻制的。但阿尔达有句谚语：“若要知一人，务须观其行。”只要约瑟夫和维尔托做起事来，旁人便能轻易地将这两块外表相似的石头区别开。约瑟夫为人正直、勤劳、踏实，做事必会尽心竭力；维尔托则注意力不易集中，时常思绪飘忽，做事自由随性。因此，即使约瑟夫整日操劳，忙碌不已，镇民们依旧会放心地把事情交给他；即使维尔托总是看起来精力充沛，在德塔，他仍是不靠谱的代名词。不过，以友善与热情出名的二人在镇上都很受欢迎。
“你去哪了？”维尔托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劳尔太太要搬家，我去帮了一下。”约瑟夫在凳子上坐下，身子斜倚着墙，敞开他那结实的大腿，似乎很是可靠。
“搬家！我怎么不知道？”维尔托十分诧异，要知道搬家对于他们这些手头拮据的平民来说可是大事，哪个街坊邻居要搬家，提前半个月就会传遍整座小镇。
“她昨天晚上做的决定，不知听了谁的胡话，觉得这里不干净，有吃人的鬼魂，会半夜闯进她的房子，把她的勒多和孩子统统抢走。”
这般渗人的描述却使维尔托的眼睛亮起了兴奋的光芒。对于魔法、圣术等超凡力量，生活在亚诺大陆上的人们虽然皆有耳闻，但仍会感到稀罕。而鬼魂、魔鬼、恶魔，这些仅在传说中出场的生物，则经常被人拿来编造各种离奇的故事，吓唬乳臭未干的小孩。
“要成为一名见多识广的人，肯定需要见过鬼魂吧！它们一定很有趣!”维尔托这样想，丝毫没有恐惧。
“还是吃东西吧。”见维尔托脸庞微颤，双目放光，约瑟夫便知道弟弟又开始胡思乱想，提醒他的目的又没有达到，立即出声打断。
维尔托不情愿地收回思绪，将搁在桌子上的黑面包掰成两半，又使劲将那两块面包对半拗开。四块又干又硬又酸的食物中，只有两块是二人工作前的早点。在阿尔达，吃早点的习惯是近些年才开始在贵族间流行，再慢慢传遍整个社会的。因为普通家庭的经济条件一个比一个糟糕，食物的品种又极其单调，他们的早点通常很简单。
“腌肉买了吗？”约瑟夫边吃边问，眼睛紧紧盯着维尔托。
维尔托撇撇嘴，点点头，似乎有点不屑于回答。
“在阿卑斯买的？”第二个问题如约而至。
“不然呢？”维尔托睁大眼瞪了回去。德塔人少地偏，除阿尔卑酒馆外并没有如市集之类可以进行大规模交易的场所。而两人五年前过世的母亲同老梅林有几分交情，维尔托与小梅林关系也不赖。于是，老梅林在卖给两人腌肉时要的价钱比分散在小镇各处的店铺便宜不少。可即便如此，他们每年也只买一次肉，还是在他们母亲去世的那天。
约瑟夫依旧不放心，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柜子前，拉开抽屉，凑近来回检查了几遍，这才满意。
维尔托第一百遍在心里嘀咕：“不就比我大两岁嘛，搞得好像我做什么事都像小孩一样，真是……”
维尔托今年十七岁。他出生后不久，兄弟二人的父亲就离开了德塔，不知所踪，母亲独自抚养二人长大。自十二岁起，维尔托每天到德塔北边的矿山帮忙搬运矿石。可兄弟二人在矿山的工作收入也仅够维持基本的生活。他们的贫苦远望不见尽头。
用完早点，两人穿过小巷，路过一座座低矮、灰色的平房，朝小镇外的矿山赶去。
通往矿山的小径尤为泥泞，维尔托脱下草鞋，用手提着，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在前面的哥哥，眼睛却不受控制地往山林间望去。晨间，朝阳将春天的森林涂染成金色的海洋，澄澈的光线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林下化成朦胧光幕，大地拾起天国洒下的光斑编织成华丽锦袍。这里似是游吟诗人传颂的晨曦之林、精灵乐土。它漫步来到维尔托的面前，令他流连不已，步履放缓，足音减轻，如痴如醉。或许，即便维尔托是一个见识过无数悦目迷人、各有风貌的美景之人，也会为这罕见的风景驻足，陷入着迷与陶醉。
兄弟俩一同走出密林时，一人心怀忐忑，一人念念不舍。
森林的尽头，视野陡然开阔，光线漫射，映出飘荡在空中的无数灰尘。监工米勒诺在成片的砂砾堆中向两人走来，头顶仿佛压着重重乌云。天色尚早，平地上便已积石成山，不仅让人怀疑半夜矿山里也有人在做工。
“喂，你们快迟到了！快点快点，那边那堆，快搬走！”米勒诺挥舞着双臂，活像一只暴跳如雷的狒狒，向兄弟二人大声“嚎叫”，“给你们工钱难道是为了奖励迟到的吗？听见没有？快点！”
约瑟夫赶忙上前，撸起袖子，将开采出的山石一块接着一块搬到运输的推车上。维尔托紧随其后，口中还不停小声念叨着：“每次都说我们迟到了，迟到了，这里明明就没有影钟嘛，你怎么知道有没有迟到……‘迟到了，迟到了’，你以为你在施魔法啊……”
“还在嘟哝什么呢！你这种家伙能找到一份工作还不知足，偷懒迟到，好像矿山是你的一样，嘴里……”
“我们在做了，在做了……”约瑟夫替弟弟喊道，搬抬重石的速度也加快了。
顺着专门开凿的小道能够直达小镇边缘的石料加工坊。这些开采出来的矿中岩石在加工前先会被鉴定，含有金属元素的会被挑出单独处理。这项工作一直是由一位会施展鉴定术的魔法师承担。
德塔的五月并不炎热。然而，当约瑟夫和维尔托将载满石头的斗车推至目的地，他们浑身上下全然湿透，面色通红，站在明艳的阳光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里已经停了好几辆斗车，先到的运输工正躲在房屋的阴影下小憩。
“珀第！那群收石头的人又来晚了？”维尔托朝其中一人喊道。
“是啊，那帮混蛋每天轻松得很，还能跟我们尊敬的魔法师阁下见面，这群幸运的混蛋！”珀第边说边骂，日常发泄着自己对好吃懒做之徒的不满。珀第十五岁，比维尔托还年轻，脸庞黝黑，藏污纳垢，几乎看不出他原本的容貌。
“我都在这行工作，工作了十几年，也没见过那，那所谓的魔法师。我觉得啊，这人压根就不存在！”看上去四十多岁实则不到三十岁的比尔嚼着苦麦草叶，口齿不清地说。苦麦草是从东部王国安图恩传过来的，由于咀嚼它的叶子能够提神，这种作物迅速在各国推广开来。很多平民家里储备了大量苦麦草叶，劳累沮丧时便抓上一把大嚼特嚼。
珀第和维尔托同时张大嘴，显出诧异的神色，仿佛比尔讲的是什么海外奇闻， 连故事里的物种都没听说过。
“不然为什么这里，这么大座山却没多少矿石？肯定是镇里的那些人，瞎，瞎检查的。”比尔将褪成褐色的烂叶子吐了出来，心不在焉地说，“你们难道没去过工坊那边吗？从早到晚，就没见过一个长得像魔法师的人出来过，也没有施展魔法的动静。而且这都多少年了，难道不用换人？我看，就是骗人的。”
两人蹲在土堆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反驳。
“太好了，他们来了。”约瑟夫望着远处几道模糊的人影欣喜地说，似乎压根没有留意过三人的对话。
待到那些人懒洋洋地将石头转移，往工坊内运去，几人便原路返回，继续工作——这份工作按照搬运次数发放薪酬，休息无疑是奢侈的，许多人宁愿少休息多劳作。而监工总要给他们分派额外的、没有报酬的任务，比如抬出晕倒的矿工，铲走无用的石堆，替他打酒等等。每天消耗这么多体能，他们中有的人不到二十五岁就去世了。
飞扬的尘土与沙石，恣意流淌的汗水，一侧身体被晒得滚烫后又轮到了另一侧。他们在两地往返数十次，刚运完一趟，就又有另一座“麻烦”在洞口出现。待斜阳从西边的云层中穿出，骤然间，橘红的亮光将起伏的山脉囚于暗淡的笼中。直到此时，米勒诺才宣布一天的工作结束。
在矿山工作意味着午餐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解决，而此刻天上的太阳像硕大的国王饼，疯狂刺激着饥饿者的味蕾。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归心似箭，就是维尔托亦没有因沿途的美景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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