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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难解尘喧意,谁执牛耳谁执缘;修行不堕凡情起,浮生一断方成仙。

话说葛洪听窸窣声近,一道人影掠过,遂出了门来,隐了声息,尾行于后。只见那人一身黑衣,身材短小,步履轻盈,沿墙角而行。少顷,到了上楼,左右客房灯火已熄,内有轻鼾声起,只中间屋内,有莹莹烛火,牖户微开,一方脸男子,坐于室中,胸前放一薄册,两手笼于袖中,正使着袖里吞金之术。那人探头张望,约半盏茶工夫,退了下来,七拐八转,来到后院,进了一间屋内,报了一声,即反手掩扉。

葛洪走到近处,只听屋内一人说道:“禀驿丞,那田筹随行六人,所带七口大箱,八辆牛车,想是白日赶路疲乏,现皆已睡下,只有田筹一人,尚在屋内盘账。”另有一声问道:“箱内有甚财物?”葛洪听得此声,赫然乃是驿丞,心道:“此地果有端倪。”又听驿丞说道:“你且小心察看,莫让他人起了疑心。那后来两人有甚发现?”随即有答:“箱内不知何物,但抬起沉重得很,想来内中钱财颇丰。后来两人,倒是奇怪得很,未见带有行李,且其中一人不知模样,举止异于常人,进屋之时听到一阵嘈杂,后再无声响。”良久,驿丞说道:“那两人先莫理睬,明日你且将田筹等人,引至彼岸林,再依例行事。”随即,压低声音,两人嘀咕起来。

葛洪听罢,微微摇首,负手而回,走至院中,见轻纱薄雾,笼于月上,如织如画。驻足聆听,树间虫语,塘中蛙鸣,直入心田,好一份幽宁安静。葛洪度步而行,自语:

朗朗明月窥暗影,潺潺幽水藏惊涛;

无风自觉天意冷,苍狗欲弄几番潮。

随即,走进屋内,按下不提。翌日,东方吐白,晨光熹微,田筹心里念着赶路,一闻牝鸡司晨,赶忙起了身来,唤醒同伴,方把行李收拾停当,便听外头有人叩门,田筹上前,开门一看,原是驿夫,说道:“驿丞怕你等匆忙,故备了酒菜,好填了肚皮,有气力赶路。”田筹听言,作揖回道:“驿丞如此体恤,我等实是感激不尽。”众人交口称是。驿夫笑道:“驿丞向来箕风毕雨,与人为善,你等收拾妥当,下来便是。”田筹打躬作揖,遂与同伴拿了行装,下了楼来。

田筹吩咐众人将箱子抬出,装了牛车,回到厅堂。一进堂内,便见食案在列,上置酒菜,驿丞坐于上方,连忙作揖说道:“有劳驿丞如此挂怀,我等实是不敢当也。”驿丞笑道:“哪里话,为官一方,自要造福百姓。我官卑职小,也只能做些这等力所能及之事。你等快来进食,待会到那洮阳,还有数十里路。”田筹谢过,吩咐众人进食。驿丞又道:“此去洮阳,须翻过猫儿山,山中再无人家,你等牛车行路,一日二三十里,怕是难走。前方官道之侧,有一小道,穿炎井,绕天湖,半日之内,可达洮阳。”众人听言皆喜,田筹忙起了身来,作揖问道:“驿丞之言,解我等一大难也。敢问小道如何行走?”驿丞笑道:“那小道羊肠九曲,隐于灌丛之中,你等外来之人,怕是难以察知。罢了,我令驿夫送你等一程。”遂唤了一人,身不足五尺,短眉细眼,鹰瞵鹗视。驿丞说道:“此人姓李名恃,熟知方圆地形,由其带路,且管安心。”田筹铭感五内,众人起身,又谢驿丞。进食完毕,田筹别了驿丞,与众人出了驿站,李恃于前方引路,众人随后,徐徐而行。驿丞见众人走远,收了笑容,走进后院,不提。

众人说说笑笑,行了八九里路,忽见李恃停了脚步,走到一处灌丛,一阵扒扯,即现一小道,小道蜿蜒曲折,两旁皆是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深处雾气腾腾,不知景象。田筹说道:“果真有一条小道。”李恃回道:“正是,此道虽是崎岖,到洮阳却少了一半路程,你等可随我来。”众人依言,遂进小道。又走了四五里路,只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教人心旷神怡。

田筹一路未言,只觉四下不妥,却又说不上来。不觉之间,到了一片丛林,绿意极浓,伴有一阵水声,再往里看,尽见红色之花,五朵一簇,茎如洋葱,却无枝叶,花瓣反卷,犹似龙爪。众人走近,满目彤云,红花漫地,乍一眼望,如一条火照之路,煞是妖异。田筹见状,停下脚步,喊了一声:“李差人”,却无回音,四下察看,早已不见人影,遂令众人止步。众人奇怪,皆问何故,田筹说道:“我半生行走,也算殚见洽闻,却从未见过如此奇花,且四下安静过甚,毫无鸟鸣虫语之声,此地不详。不知这李恃引我等到此,有何用意?”众人听田筹如此说,皆感惊恐,欲掉转牛车,沿路返回。

未走几步,忽有一阵风起,红花随风而动,花瓣似开似合,丝丝白烟从中腾起,弥漫开来,霎时朦胧,朦胧之中,传出怪异之声,时而欢笑,时而哭泣,时而怒号,时而细语。如此景象,有词为证:

花无叶,叶无花,一席残红展衍那,彼岸赤团华。开千年,落千年,众度忘川泣弱水,生死总相差。

霎时,众人眼中一片火红,如血如荼,景色逐渐模糊,天地扭曲混沌,归路何方全然不晓,只闻阵阵花香,愈加浓郁,丝丝入鼻,随即身子不能动弹,脑中现过种种往事,各自如痴了一般,沉浸其中。约莫片刻工夫,两眼翻白,浑身瘫软,模七竖八倒于地上,不省人事。

待白烟消散,一队人马现于林间,共有四人,皆着黑服,蒙头脸,跨下黑马套一笼头,笼中置叶,灰绿色泽,远而望之,行踪诡秘莫测。只听一人道:“这曼珠沙华果然非同寻常,不知石刺史从何处寻来这接引之花?”为首之人斜了一眼,轻声说道:“再敢妄言,说出刺史名号,定斩不饶。”那人浑身一抖,噤若寒蝉。

为首之人左手一摆,四人即刻下马,又道:“田筹等人现在如何?”其余三人仔细察看,皆道:“已是昏迷。”为首之人微微颌首,说道:“速速行事。”三人道声遵命,各自从袖中拿出一针,俯下身来,往田筹等人鼻内扎去。正当其时,忽闻一人作歌而来:

彼岸有三途,接引坠四花;

本是有情物,何故染朱华。

众人回首望去,乃是一位道人,道人说道:“佛语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分为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其见曼珠沙华者,恶自去除。你等不去恶念,却以此花迷杀过往客商,不怕堕入轮回,万劫不复?”为首之人喝道:“哪里来的小道?在此胡言乱语。”道人笑道:“驿丞好忘性,昨夜到你驿馆投宿,还拿我一两纹银,今日便不记得我矣。”为首之人闻言,怔了一怔,遂摘下面巾,赫然乃是驿丞,说道:“你究竟何方人氏,怎识得我?”道人答道:“我乃大罗宫玄都洞,葛洪是也,今见你送走田筹等人,神色匆忙,行事诡秘,故随你至此,不想撞见此等人神共愤行径。”驿丞冷笑一声,说道:“你跟随到此,意欲何为?”道人又言:“这里哪里话,你将客商引到这彼岸林中,杀人劫货,反倒问我意欲何为,可笑,可笑。”驿丞横眉冷眼,哼道:“我看你乃方外之人,无意与你为难,可你自寻死路,休怪我矣。”葛洪正色道:“你身为驿丞,虽未有官秩,却也是司职县吏,掌管驿馆仪仗,车马,迎送之事,食朝廷俸禄,不思造福一方,更盘剥勒索,祸害百姓,如此禽兽行径,我岂能饶你。”驿丞仰天长笑,说道:“你在这彼岸林中,已是自身难保,还敢妄言。”遂令众人拨弄红花,那花随即摆动,腾起一阵白烟。

葛洪笑道:“区区曼珠沙华,能奈我何。”只见那烟缓缓而绕,却近不得身。驿丞大惊:“此花乃梵天之花,致人迷幻,往常确应,今日为何不准。”葛洪说道:“你以为用毛果芸香解毒,却不知身在其中,作茧自缚矣。”遂一拂衣袖,一阵狂风忽起,将驿丞等人面巾卷走,面巾之中,几株灰绿枝叶散落出来。随即,白烟还转过来,众人尚未回神,已与田筹一般无二,只驿丞稍加清醒,从腰间抽出鸾刀,朝葛洪杀去,半途一阵迷晃,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葛洪拾了枝叶,走了过来,白烟徐徐而退,倏尔消散,只有遍地红花,逞娇呈美。葛洪拈叶,在田筹等人鼻前轻放,约一盏茶工夫,只听众人喊一声“好辛苦”,相继睁开双目,醒过神来。田筹坐起身来,恍然之间,见面前立一道人,顶发巾,挽大袖,着麻履,轩轩霞举,不禁脱口:“莫不是到了阴曹地府,道者又是何人?”葛洪回道:“贫道葛洪,见你等入这彼岸林,身受曼珠沙华之毒,故而救之,哪里是甚么阴曹地府。”又将详情说来,众人方知此花乃是曼珠沙华,上前谢了道人,后听闻驿丞诱骗客商,杀人劫货,皆愤慨不已。田筹见驿丞横陈于前,说道:“原道其临财不苟,爱民恤物,哪晓得如此笑里藏刀,狗行狼心。”葛洪说道:

人行千里路迢迢,世现百态声萧萧;

笑亦哭时哭亦笑,善恶藏心难分晓。

葛洪又道:“且将这四人绑了,交由官府问罪。”众人依言,拿了四人,往洮阳城而去。一行进了洮阳县,到了县衙,递了诉状,候在门外。少顷,衙役出来,退了状纸,令众人将驿丞四人解下,置于衙内。众人不依,衙役喝道:“你等擅拿官吏,本该言罪,县令不与之计较,反倒进尺得寸。”田筹愤道:“驿丞杀人劫货,为祸一方,不知多少客商死于他手,如今东窗事发,被我等拿住,如何县衙反来责怪我等?”衙役也不多语,只解下驿丞,不理众人。

田筹无法,只问葛洪:“官府如此袒护,还望道者使个神通,惩治恶人。”葛洪摆手,说道:“以道为常,以法为本。官吏犯恶,自有国家法度,不得以术惩之。况区区驿丞,断不敢擅作此大案,背后定有主谋,这县衙也有蹊跷。如今之计,你等且去泉陵,报于零陵郡府,我随后便到。”田筹从言,与众人往零陵去不题。葛洪随即捏土成遁,驾在空中,直奔邵陵,怎见得:

九州莫惧山水遥,来去只须心有道;

半日西东一念起,玄天无际任游遨。

倏至邵陵,落下尘埃,进了府衙,时方申时,不见有人,只听内堂有悲切哭泣之声。葛洪忙走进去,一衙役见公子到来,赶紧禀道:“自夫彝归来,加之赈灾劳累,太守身体愈发不适,咳嗽不止,今日更甚,已不能下榻矣。”葛洪闻言,大惊,慌忙入内,仔细察看,只见葛悌卧于榻上,双眼紧闭,面色蜡黄,胸口起伏,喘息不得,昏昏沉沉。

葛洪见此情形,不禁双目垂泪,即默念玄语,以指点肺俞穴,压尺泽穴,走中府穴,再移膏肓穴,贯五行之气,不消片刻,葛悌气息如常,缓缓睁开双眼。见葛洪立于榻前,支起身子,说道:“我儿独行查案,是否已有头绪?”葛洪不答所问,只言:“观父亲面色,可见尸注浸入肌体,痰浊阻肺,五脏俱损,如再未寻来熏草,性命堪忧。我这便去往东海。”葛悌闻言,厉声喝道:“那蓬莱仙山隐于东海,你当下去寻,须要多少时日。夫彝出了如此大案,你既查出头绪,不知为民伸冤,却为了些许小疾,本末倒置,父亲身为一郡太守,理应鞠躬尽瘁,还世间公道,否则有何面目见黎民苍生。还不快快道来。”葛洪无奈,只得告之。

葛悌听了详情,忿然作色,怒目切齿,一口气堵在胸中,又是一阵剧咳。葛洪赶忙上前捋息,葛悌摆手,说道:“闻汉武元鼎六年时,析长沙国置零陵郡,设洮阳,阿弥陀佛示现湘山,落曼珠沙华,讲无量寿经,教世人了生死,出三界,生净土,成佛道。不想时过境迁,佛光普照之地,竟有这等暴戾恣睢行径。那驿丞身为朝廷命官,杀人掠货,枉害性命,实该千杀万剐,却使天花蒙尘。”葛洪答道:“如今驿丞有洮阳县衙庇护,孩儿让田筹先往泉陵,告之零陵太守,先回来向父亲禀报。”葛悌说道:“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我儿虽道术精深,却知圣人能生法,不能废法而治国之理,实是难得。当务之急,我须将案情上告州府,请刺史许我两地查案。”葛洪思咐片刻,说道:“洮阳县衙如此庇护,上下必有牵连,邵陵离襄阳千里之遥,一去一回,必耽搁时日,恐中间生变。而泉陵尚近,父亲可一面上书,一面差人往零陵郡府告之。”葛悌点头称是,又道:“田筹等人恐有差池,我儿当速去相助,我即修书一封,令郡丞李矩与夫彝县令徐云之同往零陵。”葛洪听之,若有所思,不舍言道:“父亲重疾在身,孩儿如此离去,心难安也。”葛悌会心一笑,说道:“我儿坐下。”葛洪忙坐于榻旁,葛悌不语,只是目视良久,似有千言,又抚住肩头,轻轻摩挲,摆摆手,道声:“去罢,去罢。”

葛洪知父亲心意,叹息一声,跪下磕头,哽道:“孩儿不孝,这便去了,父亲保重。”遂退出内堂,纵土遁,往零陵而去。驾至中途,转念暗思:“洮阳至泉陵,脚程约有两三时日,我先为父亲寻药,料不会迟。”拿定主意,借土遁直奔东海。

一路迅速如风,半日工夫,已至东海。葛洪在空中,见云雾之下,碧波浩渺,白浪滔天。青光海色,熠熠生辉,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不禁赞叹自然景象,鬼斧神工,又急寻蓬莱仙山,放眼而望,四海茫茫,不见影踪。葛洪也不着恼,心知仙山难觅,于是落下土遁,借水遁往深海寻找,不觉之间,又是半日光景,兜兜转转,来来回回,眼见夕阳西落,仍未寻得。葛洪心道:“闻仙山虚无缥缈,沐日而隐,沐月而现,莫非须到夜阑之时,方得显露。”想到此处,便使个避水诀,静候原地。

待到了三更时分,海挂明月,雾锁云空,葛洪忙驾水遁,疾驰向前,四下探寻,约莫一个时辰,突觉不妥,眼前景象又似变换,又似相同,遂收了法术,仔细察看,心头却是一惊,原来耗了气力,又回了原地,再来试探,仍是如此。葛洪思道:“何方神圣?竟有这等法力,使我原地打转,不能向前。”屈指一算,却是朦朦胧胧,不知天机,心中不禁暗急。转眼之间,东方泛白,天色微明,葛洪又借水遁,欲离此处,哪知总不得前,心道何不往东海龙宫一走,正此时,忽听空中一声巨雷,彩云霞飞,祥光霭霭,落下一张帖子。葛洪接下细看,上书:

说不清,道不破,聚聚散散为何心,离离合合归重行;

想不开,看不透,哭哭笑笑为何人,悲悲喜喜终无定。

得不休,失不尽。是是非非为何物,曲曲直直亦难平;

生不息,死不灭。来来去去为何情,虚虚实实了凡境。

葛洪见字,良久不语,半晌工夫,长出一气,望三十三天而拜,拜后,遂捏沙一撒,借土遁往泉陵而去。不提。

话说田筹等人听从葛洪之言,急往泉陵,到了零陵郡府,其中一人道:“只恐官官相护,猫鼠同处,我等以白衣之身,上诉官吏,反遭祸端。”田筹正色回道:“驿丞劫杀客商,县衙包庇歹人,蛇鼠一窝,盘踞洮阳,我等如未得葛道人相救,早已死于彼岸林中。如今既知祸患,却因畏惧权势,一味忍让由避耐敬,无非权宜自保之计,却不知放纵恶行,恶果循环,终会再害自己。”经此一说,众人顿悟。

田筹径自走到登闻鼓前,拿槌击鼓。片刻,府衙之内,出来一班衙役,将众人引进大堂,一长者坐于堂前,面颊清瘦,慈眉善目,着深绯色圆领横襕官袍,问众人:“你等哪里人氏?有何冤情?可从实禀来。”旁边站有一人,又道:“此乃太守唐谌老爷,老爷为官,素来刚正不阿,执法如山,你等有何冤情,尽管道来。”众人伏倒在地,田筹答道:“我等皆是广州始兴客商,往洮阳贩货,离城四十里地有山,名为猫儿山。我等路经此山,因天色已暗,不得已在山下停马驿歇脚,却不想驿丞毒辣,将我等诱骗至一片林中,杀人劫货,幸被道人葛洪相救,擒拿歹人。想来驿丞为害多时,我等送往县衙问罪,哪知县衙庇护,我等无法,只得前来郡府相告。”唐谌听罢,心头一惊,眉头一皱,忙道:“你可仔细道来。”田筹遂将前事说了一通。

唐谌拊须,望一眼身旁主薄。主薄沉思片刻,俯身轻道:“久闻猫儿山中,常有客商莫名失踪,几番查寻,均无结果,洮阳本商贾往来之地,正因为此,而今贸市渐落,想必是有蹊跷。”唐谌问左右,那驿丞姓甚名谁,左右翻看册籍,回道:“无有记载。”唐谌“咦”了一声,也不追问,又对田筹道:“你等状告洮阳驿丞,可有凭据?”田筹正欲答话,忽有衙役报来:“邵陵郡丞李矩,夫彝县令徐云之求见。”

唐谌令二人进来,李矩拿出葛悌书信,呈于唐谌。唐谌细阅,方知夫彝大案,立觉兹事体大。徐云之随即呈上一物,唐谌打开来看,原是一根三寸铅钉。徐云之禀道:“一百三十七人,皆是失去知觉,遭歹人以铅钉钉鼻枉害,终为葛太守之子葛洪所察。”田筹听言,即道:“葛洪正是救命恩人。”唐谌一听,心中透亮,问道:“葛道人现在何处?”李矩答道:“葛太守令公子来零陵查案,如今未到,想是路上有些耽搁。”唐谌细思片刻,又问田筹:“可记得去往彼岸林之路?”田筹道声:“记得。”唐谌即令客商居于驿馆,田筹引令史,与徐云之同往彼岸林勘察,又令郡丞与李矩同引衙役往洮阳,缉拿驿丞。不提。

走了两日光景,田筹等人到了猫儿山,徐云之道:“扶夷江源于此山,怪不得尸首现于夫彝。”田筹答道:“我等入彼岸林中,听得一阵水声,想来必有小河,驿丞杀人劫货,将尸首抛于河中,尸首顺流而下,直到夫彝。”令史接道:“此案已然清晰,只须寻到曼珠沙华,那驿丞纵有通天本事,亦难脱罪责。”众人说话之间,到了一片灌丛,田筹走上前去,左看右望,前寻后找,却未见小路,不禁疑道:“灌丛之中,明明有一小路,为何今日了无踪迹?”众人闻言,皆上前寻找。约有半日工夫,众人遍寻不着,徐云之说道:“看来此地蹊跷,那彼岸林非知情之人,终是难寻。”令史答道:“徐县令所言极是,今番寻之无果,如之奈何?”徐云之冥思片刻,说道:“唐太守已差人缉拿凶犯,田筹乃当事之人,须回去指证。我等非得道人士,想是难寻,不如回郡府,再作打算。”令史深以为然,遂留些人马,与徐云之、田筹同回泉陵。

一路快马加鞭,待至泉陵,三人进了郡府,将事情禀报老爷。唐谌默然不语,恰在此时,郡丞求见,唐谌即唤入内,问道:“凶犯可缉拿归来?”郡丞愧道;“未能拿来,只唤了县令吴陵。”唐谌怒道:“你堂堂郡丞,竟拿一凶犯未果,难不成吴陵敢抗命不成。”郡丞面露难色,回道:“其中内情,吴陵可以作答。”唐谌即令三人退下,又宣吴陵进来。吴陵进府,忙匍匐倒地,口称老爷。唐谌不睬,怒道:“好大胆,洮阳境地,出了如此凶案,小小驿丞,胆大妄为,杀人劫货,你身为洮阳县令,不能管束,竟敢包庇,该当何罪?”吴陵哭丧着脸,回道:“非是下官妄为,实是不得已而为之,那猫儿山本无驿馆,乃是新任剌史石崇,差人而设,这驿丞好来头,正是石刺史连襟,虽说县衙辖管,却向来不听宣调。”唐谌沉思片刻,又问:“这驿丞姓甚名谁,如何不早早报我?客商既将其拿住,你为何不审,却行袒护。”吴陵无奈答道:“州府参军王弘有言,设驿之事不许旁人知晓,县衙无权过问驿馆。那驿丞,卑职也不知姓名,且莫说审他,连稍加询问亦是不能。否则……”唐谌撇一眼,心知此人乃胆小怕事、懦弱无能之辈,说道:“既如此,那驿丞让你接入衙内,可有说辞?”吴陵回道:“我看了状纸,且问了几句,驿丞反说哪里有甚么林,甚么花,甚么杀人劫货,乃是客商行凶,也不知是真是假,我正要寻客商来问,不想却在郡府。”唐谌“哼”了一声,又问:“那驿丞现在何处?”吴陵支吾回道:“已回驿馆。”唐谌面露愠色,唤左右进来,带吴陵入督捕房,不许随意外出。

待押走吴陵,唐谌手拊长须,来回度步,自道:“如今仅凭田筹证言,虽有邵陵郡府佐之,却未见案发之地,加之石崇在后,恐难定案。欲追查此事,须要寻到彼岸林,找到曼珠沙华,人证物证俱在,方可使真相大白,凶犯伏法,否则反受其祸。”正苦恼间,闻一声传来:“太守莫要苦恼,贫道自有法子,让那凶犯交代。”唐谌抬眼一望,原是一道人,相貌清奇,形容非俗,立道:“仙家可是葛洪?葛太守令子。”道人回道:“ 正是在下。”唐谌大喜,问道:“如何法子?”葛洪说道:“太守可点一班衙役,随我同往停马驿,定当令此案大白。”唐谌遂点头称是,依计而行,不提。

话说驿丞四人回了驿馆,驿丞惊魂未定,遂向众人嘱咐一番,牵了马匹,往荆州襄阳而去。不觉之间,天色昏暗,薄暮冥冥,眼前景象,似有似无,教人看不清前路。驿丞心下犯疑,只得下马,缓缓而行,不过一炷香工夫,只觉四周阴风阵阵,死气沉沉,不禁毛骨悚然。正在此时,见一人在前,着一身白衣,脑后束发,插一玉簪,飘飘而行。驿丞赶忙上前,问道:“我欲去襄阳,如何行走?”那人也不答话,驿丞疑惑往前,欲看清面目,却总是追之不上。如此追追赶赶,到了一方黄田,那人停了脚步,驿丞喘了口气,怒道:“你这厮好生无理,如此叫你,为何不答?”那人两肩一耸,嘿嘿笑出声来。驿丞也是胆大狠毒之人,火从心起,眼现杀气,即抽出刀来,道声:“装神弄鬼,吃我一刀。”那人随即转过身来,驿丞大叫一声,瘫倒在地,原来此人转身,仍是背面,一身白衣,束发插簪,驿丞颤颤问道:“你究竟何方鬼怪?”那人仍不接话,即往前走,口中笑道:

百年似一梦,一梦终难存;

万般无从去,唯有业随身。

随即,往一小路拐去,少时不见影踪。半晌,驿丞回过神来,好容易爬起身来,望前一看,原是一条小道,约十步之远,有一片开阔之地。驿丞沉思片刻,壮起胆子,向前走去。毕竟不知向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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