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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不怠归故里,平川偶会孝难长;相逢亦是别离日,家国大义赴沧桑。
话说葛洪出了吉家巷,捏了一撮土,望空中一撒,驾土遁往邵陵来,迅速如风,不日已到邵陵境地。忽见天色暗黑,抬眼一望,一道闪电,划破长空,轰轰雷声,噼啪作响,空中阴云密布,毒泷恶雾,四面狂风肆虐,淫雨如珠。山洪汹涌,泥沙俱下,赧水猛涨,濆旋倾侧,直往邵陵郡城。怎见得:
赧水北上决云口,山川失色混波流。浪滔天,湍奔地。尘沙卷惊愁,神龟不知去。极目尽苍黄,哀声纵千里。阡陌漫雨,稼穑莫计。回岸可者栖危所,魂梦杌陧听虚命。昨夜幽幽田园曲,今日惶惶无故心。
眼见这等景象,葛洪不禁动容,心叹:“皆言邵陵乃是龙荒蛮甸,偏乡僻壤之地,又遇如此天灾,实苦了百姓也。”又思:“洪水势大,父亲身为太守,不知如何应付,我得前往相助。”遂往郡城赶去。
少时,葛洪到了一处江口,听前方隐有人声,落下尘埃,见一班衙役正领着一众百姓,填土埋沙,垒石砌泥,好不匆忙。葛洪走至一簇人前,正要说话,一衙役上来说道:“这位小道,莫在此地逗留,大水将至,速速离开。”葛洪答道:“我从上方而来,见汪肆浩渺,怀山襄陵,特来救之。你等效仿共工与鲧治水,用壅防百川,堕高堙痺之法,如何能挡住这滔天大水?”衙役见葛洪相貌清奇,出口不凡,知是道德之士,忙让其等候,自己速去禀报。
少顷,一干瘦老者从里出来。葛洪见其头戴斗笠,身着油衣,里套深绯圆领横襕官袍,须白鬓霜,脸色蜡黄,面容憔悴,腰背佝偻,一步一咳,蹒跚走来,赫然是父亲葛悌。又见衙役上得前来,从旁说道:“此乃邵陵郡葛太守。太守勤勉高洁,爱民如子,眼见大水临近,心中挂念百姓安危,不顾病体,非要亲临江口督促。”言毕,葛悌已至,作揖问道:“敢问道者何处仙山?哪处洞府?方才衙役言及,道者说我等这般,定然挡不住大水,如真有防洪治水之法,还望念及一郡苍生,助一臂之力,我代全郡百姓,多谢道者恩德。”葛洪见父亲七载时光,竟已是鸠形鹄面,病骨支离,不禁垂泪,跪伏地上,说道:“父亲,我非别人,乃是你三子稚川。”葛悌听罢,瞪目哆口,半晌方回过神来,连忙扶起葛洪,细细端详,看了许久,老泪纵横,喃喃说道:“果真是我儿稚川,一别七载,陡然见面,却已不识矣。”父子重聚,相拥而泣,怎见得:
七载流光一朝会,老父欣望少年郎;
执手莫道同心语,两泪已诉世沧桑。
两人正在说话,忽的风雨大作,天空登时暗淡无光,远处一声咆哮,漫天大水涌至,浊浪滔天,势不可挡。众人见此景象,皆毛发悚然,惊骇万分,连连向后奔逃。葛悌大急,说道:“如此大水,如何能挡,一城百姓难逃此厄。”随即,又是一阵剧咳。葛洪忙道:“当务之急,乃是掘地疏流,引大水入他河,方能解邵陵之难。”葛悌恍然忙道:“这赧水右侧有一水,名曰夫夷水,从西南而来,可引入此水。眼下大水已至,怕是来不及也?”葛洪自思学道七载,虽能五行遁术,问卜揲蓍,炼服符箓,但若论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尚且不能,眼见大水漫至,心中甚急。正苦恼间,忽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下山之时,天师葛玄交付之物,忙拿出来,打开木匣,原是一粒壤土,黄豆一般大小,惊思:“莫非乃是息壤。”
思忖之间,又是一声轰鸣,滚滚洪水翻腾汹涌,摧树折木,奔泻而来。众人呼天喊地,撒开两腿,仓皇四逃。葛悌颤颤巍巍,立于江口,说道:“我为一方太守,不能尽我之力,保全百姓,愿自谢于前。”葛洪回过神过,说道:“父亲何出此言?保全一己之身,方能造福社稷苍生。若是朽木禽兽、狼心狗行之辈来此为官,岂非祸坏了邵陵百姓。父亲不必着急,我已有镇水之法。”言毕,遂捧出息壤,掰为两断,取一断,往空中一撒。那息壤陡现珠华,晶光夺目,登时眼前一片通明。霎时,缓缓没入土中,不见踪影。九地之下,一声彻响,直透云宵,地动山摇,声震寰宇。葛悌遂觉眩晕,脚不能立,坐于地上,随之转侧。葛洪见状,披发仗剑,先望大罗宫而拜,后画罡斗,行玄术,以剑指符,腾于空中。但见:
葛洪作法,瞬时长空裂帛,雨横风狂。只听得山崩河啸,骏波虎浪。一指符化飞尘,二语乾坤震荡。卷沙如漫云雾,垒土似结渠梁。口念大罗玄妙诀,移山填海显真章;大水至此回龙走,一纵烟流汇成江。
葛洪剑指之处,土壤自生,乃成一道,引赧水往西北,入夫夷之水。两江汇流,顷刻间一水平阔,烟波浩淼,全然未见方才那般汪肆浩渺,惊涛骇浪。葛洪在上空,见西北坦荡如砥,辽阔无垠,又在城外,且无人迹,遂剑指西北。那息壤随剑而动,生生不息。片时,一条河道绕城而走。葛洪口中念念有词,只见赧水、夫夷水合二为一,齐灌入河道,连绵数里,碧江盈盈。好江水,怎见得:
霞塘云水汇,粼波映天舒;
极目纵千里,万壑倒悬河;
层雾荡平阔,展布向北歌,
一江绕城走,沃野尽余泽。
众人在江口,见此异象,皆赞葛洪法术精妙。葛悌见儿子本事了得,更是喜上眉梢,欣慰不已,待其落下云头,连忙上前,抚住肩头,说道:“我儿治水平川,保得一城百姓,立此功德,实乃我葛门之幸也。”又道:“你自幼被一道人带去,从此一别七载,杳无音信,不知其间,在哪处名山学道,得了一身本领?”葛洪见众人在旁,遂将葛悌扶往一侧,回道:“孩儿在大罗宫玄都洞,太清道德天尊,见孩儿有道家之缘,令玄都大法师把我带上高山。今尊师命,下山扶助明主,造福社稷。”葛悌闻言,喜从心来。葛洪又道:“此非说话之地,大水才退,灾民流离失所,父亲可速回府衙,安排赈灾事宜。”葛悌说道:“我儿所言极是。”遂令回府。
葛洪随往,一路将修道经过说来,听得葛悌唏嘘不己。不知不觉,已到府衙,葛洪抬眼一望,只见阴阴翠润,竹影参差,一座白砖青瓦院落置于其中,一对石狮,左雄右雌,立于门前。两扇红门,红漆斑驳,后放一照壁,径入其中,有一甬道穿过仪门,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分列两侧,虽有些年头,但也齐整。甬道尽头,乃是府衙大堂,堂中匾额上书“清慎勤”三字,赫赫醒目。葛悌见葛洪看得出神,说道:“此乃晋文皇帝训言,意在为官者,当清正,当谨慎,当勤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葛洪也不说话,只叹息一声,趁着葛悌布置灾后诸事,在衙内走走,见院东有申明亭、公廨房、督捕厅,院西有重狱、女狱、轻狱,大堂两侧又分赋役房、钱粮厅,处处井然有序,不禁思来:“父亲任事,果然居官守法,可这一府诸事,事事操持,父亲年事已高,也是难矣。”思忖间,忽闻一阵咳声,葛悌走至面前,说道:“我儿过来。”即领葛洪进了内堂。葛洪环视一周,只见屋内摆设简单,一榻、两案、三杌子而已,倒是案上烛台后一幅楹联夺人眼目,乃是:
来一人,去一人,来来去去,来去皆是浮生;
成一世,败一世,成成败败,成败只求安然。
葛洪说道:“见此楹联,尽知父亲心境,却不知父亲如何到此?”葛悌干咳一声,答道:“葛氏一门,本为吴国世臣,我原为建城、南昌县令,会稽太守,后武帝伐吴,危难之际,吴主令我转为五郡赴警,任大都督,总统征军,戊遏疆场。而天之所坏,人不可支。武帝一平东吴,封吴主为归命侯,吴之旧望,随之攫叙。我随主降晋,是为降臣。虽任为郎中,迁太中大夫,又历任大中正,肥乡令,却受王室权贵忌惮,迁往这不毛之地。一生沉浮,一寸丹心,偶见镜中,却已是他乡白发。我也不求长戟高门,掇青拾紫,唯愿在此为社稷,为百姓,尽份心力,无愧天地足已。”葛洪回道:“官不在高,只在于心;权不在重,只应于责。勿以官位高低论得失,勿以政事大小论成败,修官心,守权责,即为官之道也。父亲臣心如水,脂膏莫润,勤政爱民,思报君国,无论宦海浮沉,孩儿眼里,便是功成也。”葛悌听葛洪一番言语,连连点头,正待说话,却又是一阵剧咳。
葛洪见状,连忙搀住,问道:“父亲久咳不止,究竟是何缘故?可否看过郎中?”葛悌摆手答道:“自放至这荆襄之地,胸口便似有郁结,吐之不出,咽之不下,身上忽冷忽热,好不自在。郎中也找了一些,皆说不出个所以然,故不得祛除。”葛洪眉头紧皱,上前细看,又号住左脉,闭目静察,约一炷香工夫,忽睁开双目,以指点压华盖穴,一道黑气现了出来。葛悌见状,问道:“此乃何疾?”葛洪回道:“父亲身患之疾,乃疠气所为,疠气之中,隐有尸注,尸注藏于胸口,一分二,二分三,三分万千,毒浸入华盖,致痰浊阻肺,损人肌体,久之丧命,而世间药物,难以拔除。”葛悌说道:“如此说来,此疾不可治也。”葛洪答道:“闻东海有一岛,名曰蓬莱仙山,山上有一仙草,名为熏草,可祛除尸注。然此山终年隐于云雾,不知其踪,孩儿这便前去寻找。”葛悌连忙止住,说道;“我半生浮沉,已至不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眼下大水方退,灾民无数,勘灾救荒之务甚重,我儿当助我,勿因些许小疾,误了黎民百姓。”葛洪正待说话,忽有吏员来报:“夫彝县令徐云之求见。”葛悌说道:“让他在印堂等候,我即刻便来。”遂换了具服,正了衣冠。
到了印堂,葛悌说道:“云之不在夫彝勘灾,急来我这,定有要事,速速讲来。”徐云之回道:“太守果然料事如神,夫彝县内出了异事。”葛悌与葛洪对望一眼,问道:“出了何等异事?”徐云之回道:“遵太守之令,卑职在域内勘灾,经崀山扶夷江之时,发现百余尸首陈于岸旁。”葛悌问道:“可是溺毙的灾民,让大水冲上岸来?”徐云之回道:“非是灾民,死者皆身着素衣,左脚鞋白,右脚鞋黑。”葛悌疑道:“据衣着来看,这些人皆为商贩,尚有数百,此事确实蹊跷。可勘察商贩死因?是否溺亡?”徐云之回道:“卑职令忤作察看,皆非溺亡,却未见身上伤痕。深觉兹事重大,又匪夷所思,故封了场地,前来禀报。”葛悌听罢,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葛洪从旁说道:“父亲莫要着急,还是往夫彝走一遭,再说不迟。”葛悌也觉如此,便唤了郡丞、功曹、主*邮等一干僚属过来,将府衙诸事嘱咐一番,即与葛洪前往夫彝。翌日,一队人马到了崀山扶夷江,只见奇峰异石,山水相依。有词为证:
一眼江清,万里无惊。泛烟舟,入画悄行。长篙划镜,闲鱼吐心。将军试剑,乱飞雨,竹笛鸣。流霞泻崀,木鸟翔集。荡涟纹,水走山来。千秋已去,空归有情。此生梦长,人易散,柳常青。
置向诗画一般山水之中,这队人马却毫无赏观之意,一路沿江而下,到了龙口石附近,葛洪忽立于舟头,目视前方,只见一团雾气弥漫,似有似无,飘飘荡荡,自道:“怨念集聚,必有缘由。”言毕,徐云之手指一处於滩,说道:“太守,前方便是陈尸之地。”随即,吩咐靠岸,众人下了轻舟。
葛悌上前,一众衙役行礼。葛悌吩咐令史答话,令史禀道:“此间有尸首一百三十七具,大多身着素衣,左脚鞋白,右脚鞋黑,身上无见伤痕,更无肿胀。死者脸色平常,无挣扎之状,只眼眶稍有迸裂,非是溺亡。”葛悌问道:“如非溺毙,死因为何?”令史答道:“恕小的无能,暂未查明死因。”葛悌眉头一皱,又问:“此些人,乃何方人氏?”徐云之禀道:“卑职令此地百姓辨认,皆不认识,想来应是远行客商。”葛悌俯下身子,只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也不在乎,仔细查看,见有些面色如初,衣衫完好,有些却渐成白骨,衣衫褴褛,问道:“即为客商,身上必有黄金之物,可否见来?”徐云之回道:“尸首发现时,便未见财物,卑职推定,此案乃是谋财害命。”葛悌又问:“这些人死于何时?”令史答道:“据血坠来看,死者或死于两三月间,或死于一年半载。”葛悌沉思良久,问徐云之:“云之有何见解?”徐云之回道:“卑职以为,这些人皆是远使客商,已可断定,死于谋财,也是大有可能。而死者如此之多,且面色平常,此地又远离官道,乃偏僻之所,可见并非作案之地,应是随大水飘流而至。卑职差人往上游寻查,看有何发现。”葛悌微微颌首,干咳一声,说道:“云之所言甚是,不过却有一点,这些人死因未明,谋财害命无有凭据,乃是忖度。”徐云之一脸难色,回道:“卑职也是困惑于此。这些人既非溺毙,又无伤痕,更非毒亡,真是奇哉怪哉。”葛悌也是不解,又唤了令史,俯下身来,问道:“还有何法,可验死因?”令史答道:“从外验看,尸体未见伤痕,今只有剖开肚腹,查验脏腑,方可知晓。”徐云之忙道:“这些尸首不知姓氏,无告亲属,又是偏僻之地,未有百姓见证,贸然剖腹查验,恐为不妥,还是运回县衙,从长计议为好。”葛悌起身,道一声洪儿,不见回话,抬眼一望,见葛洪立于江滩,目视前方。
葛悌走上前去,问道:“我儿在此作甚?”葛洪听父亲问话,回过身来,反问:“父亲可查出头绪?”葛悌说道:“大致有些脉络,但有一点不解。”葛洪说道:“可是死因不解?”葛悌忙道:“我儿是否知晓?”葛洪指向前方,说道:“父亲往前方看。”遂口中念念有词,衣袖一拂,只见一团白雾,星星点点。葛悌问道:“这是何物?”葛洪答道:“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人死则爽灵、幽精即散,而胎光会停留数日,如有怨念,少则月旬,多则数载。这些便是死者胎光,集聚于此。”葛悌恍然说道:“如此看来,必有冤情。我儿可知死因?”葛洪回道:“这倒不难。”言毕,走到一丛树旁,摘一片青叶,拈于手中,又含一口清水,喷于叶上,遂默念玄语,画一人形于叶中,喊一声“去”,只见青叶缓缓飘起,直向那团胎光去。葛洪朝前一指,胎光之中,现一人形,青叶霎时透体而过。葛洪喊一声“回”,收青叶于手中,定睛一看,见青叶人形鼻窿之处,有一破损,如针尖般大小,不禁说道:“原来如此。”葛悌忙问:“我儿可知缘由?”葛洪回道:“可在死者鼻窿处验看。”
葛悌忙唤令史,照此而行,果不其然,片刻工夫,令史从一具尸首鼻内取出一物,乃是一根细钉,长约三寸,择尸再看,皆是如此。众人恍然大悟,令史禀道:“死者具是被人用钉钉入鼻内,戳破颅底所害。”徐云之惊道:“原是如此,无怪死因难解。若非令子神通,我等纵是用尽脑汁,也查不出这般端倪。”葛悌不发一言,径直走到令史身旁,拿过细钉,仔细察看,只见细钉原为铅制,通体暗灰发亮,良久方道:“此钉乃是铅钉,入鼻则使人神志模糊,再钉入颅底,致人死亡。寻常之人难有此物,加之凶犯心思缜密,劫杀客商如此众多,可见非一般人也。”徐云之一听,忧形于色,说道:“此乃大案,况尸首皆是大水冲至,不知姓甚名谁,又不知案发何地?如不在邵陵境地,还须上告州府,全州查凶。”葛悌听罢,说道:“云之所言极是,然尸首终是现于夫彝,你我有缉凶之责,当下既不知尸首来历,又不晓案发何地,贸然上告,公之于众,一来势必民心惶惶,二来有恐打草惊蛇,三来州府定责怪我等推脱。还是查出头绪,再上告不迟。”徐云之答道:“卑职定当竭尽全力,然只恐力不从心,耽搁时日,误了大事。”
葛悌听言,也觉如此,却又难理头绪,葛洪从旁说道:“父亲莫要忧虑,如今大水刚退,灾民无数,亟待父亲处置,查案之事,交给孩儿便是。”葛悌微微颌首,说道:“我儿本事,为父已知,然你非公门中人,只可从旁协助徐县令。”徐云之忙道:“公子神通,世所罕见,我等随公子查案,已是有幸,岂敢吩咐。”葛洪笑道:“徐县令不必推辞,也不必劳师动众,此案由我一人查之,勿需他人相助。如有头绪,再行相告。”徐云之答道:“那便劳烦公子,然此间尸首,如何处置?”葛悌说道:“待到晚间,将尸首运回县衙,切莫走了风声。”葛洪又道一声:“徐县令可找一顶席帽,拿来于我。”徐云之也不多问,答应一声。葛悌回身,问道:“我儿一人查这无头之案,不知有何法子?”葛洪答道:“此法不可说也,父亲莫要再问,如今府上诸事繁杂,父亲当速速归去。”葛悌叹道:“也罢,我儿千万小心。”葛洪应下,葛悌回府不提。
待到二更时分,徐云之令人将尸首抬上方舸,正要回衙,葛洪道声:“可留下一尸。”徐云之心下疑惑,却不敢违命,遂留了一尸,率众而回。葛洪待其走后,将尸首打扮齐整,又走至岸边。此时夜色朦胧,弦月隐于云雾,忽明忽暗,林木森森,江水潺潺,四周鸦默雀静,万籁俱寂,只那些白雾,仍未散去,弥漫一团,似有呜咽之声,窸窸窣窣。葛洪走到近处,自道:“我知你等必有冤情,不肯离去,此事不为我知,也就罢了,即为我所知,定当还你等一个公道。”话音刚落,霎时一片莹火,照得江水透亮。葛洪又道:“岸边尸首,乃是何人?速引我至身死之处。”随即,白雾之中,飘出一人,隐隐绰绰,虚虚无无。葛洪见状,衣袖一拂,将胎光裹入其中,又走至尸首旁,俯下身来,手按百会穴,口中念咒,衣袖之中,点点莹光飘荡出来,汇入百会穴内。葛洪喝道:“还不起身,更待何时!”忽地,那尸首笔直立起,双眼紧闭,缓缓迈步。葛洪拿了席帽,戴在尸首头上,遮住脸面,遂与之同行。一人一尸,日落而走,日出而息,穿梭于崇山峻岭之间,跋涉于险滩恶峡之上,不觉已是月余光景。按下不提。
话说零陵郡洮阳城,南门往西四十里处,有一座高山,名为猫儿山,奇峰罗列,连绵不绝,万木葱茏,怪石嶙峋,春暖夏爽,秋静冬幽。山脚之下,驿道左侧,有一家温庐,乃过往官吏食宿之所,平日里也供应些商客百姓。虽说不上轩昂,倒也不失别致。远见一簇松影,内藏几间房舍,着实淡雅。近处但见:
门垂青柳,旗展云天。篱边菊灿灿,桥下水丹丹。几颗鹅石点泥路,一株藤蔓绕飞檐。粉泥墙壁,砖砌围圜。马嘶唱归意,日斜别炊烟。不见游人作新赋,尽望过客愁故眠。
温庐正首,有一匾额,上书“停马驿”,进去乃是门楼,内置别邸,房舍,厅堂,外有马厩,高仓,庖屋,绿树成荫,错落有致。
门楼外,有一男子,身长七尺,戴笼冠,着黑服,眉如新月,目若朗星,面如冠玉,端得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只听得男子道声:“且将马料放好。”随即一驿夫疾步而来,将马料放至马槽内。男子衣袖一拂,正待入内,忽闻马铃声起,转身一看,原来是队人马,鱼贯而入。为首一人,方脸阔眉,厚唇浓须,着素衣,鞋黑白,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后跟牛车,随行数人。这人见男子,拱手而道:“敢问驿丞在否?”男子问道:“你等何人?来此作甚?”这人见男子气度,连忙作揖答道:“小的有眼无珠,驿丞在上,请受一拜。”驿丞说道:“不必多礼,你等是何来路?”这人答道:“小的乃是广州始兴人氏,姓田名筹,此番与人结伴,同往洮阳贩些货品。因天色已暗,无处歇息,四下山贼出没,故来此地,望驿丞容我等留宿一晚。”即往后摆手,随行奉上一贯钱。驿丞斜眼,瞅了一眼,又向后咪望,遂干咳一声,说道:“此处只留宿朝廷官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田筹连连作揖,急道:“望驿丞看在我等奔劳之苦,又无投宿之地,发些慈悲,来个安歇之处,小的感激不尽。”又让随行奉上钱一贯。驿丞摇首,说道:“你等不必如此,也罢,谅你等远途奔苦,且容住上一宿。钱财可拿回去,留些食宿牛草之费便可。”众人听之,皆为感动。驿丞即令人收拾客房。众人入内,驿丞嘴角一撇,正待回房,忽闻门外有脚步之声,定睛一看,原是二人。前头一人,年纪尚轻,相貌清奇,着一身道服,神态自若,步履轻盈。后头一人,头戴席帽,笼纱遮面,着一身素服,身体僵直,步履沉重,甚是奇怪。
驿丞心道:“今儿个奇了怪了,如何这个时辰,还有人来。 ”正疑惑间,二人已至跟前。前头道人还好,后头那怪人,却忽的躁动不安。驿丞见状,面色不喜,令驿夫上前驱赶。道人拍打怪人肩臂,怪人即安静下来,道人上前,打一稽首,说道:“贫道葛洪,因与这位施主赶路,见天色已晚,而方圆之地又无人家,无奈之下,只得向贵驿借宿一晚,望驿丞收纳。”驿丞一挥衣袖,回道:“此乃驿站,只与过往官吏方便,你等方外之人,不得入内。”葛洪笑道:“既是方便官吏,如何先前商客,也能借宿?”驿丞怒道:“你这道人,好生闲事,管别个商客作甚,我不与你闲话,快快出去。”葛洪见驿丞驱赶,随即将手伸入袖内,拿出一两纹银,奉道:“望看在我等餐风露宿,一路辛劳,来一间下房,有个安身之处即可。”驿丞见之,嘴角上扬,微微笑道:“也罢,这荒山野岭的,也是没个去处,即如此,那就与你一间下房,明早即刻上路。”言毕,拿了纹银,令驿夫引葛洪二人至下房。
且见下房里头,摆设简陋,一榻,一案,一杌子而已,葛洪也不多话,待驿夫走后,即刻关上房门。怪人随又躁动,脑袋晃个不停,身躯微微颤抖。葛洪过来,指点印堂,口道:“我知此地,乃是你身亡之处,如今来之,且不必狂躁,我定还你一个公道。”怪人呜咽一声,即退入房角,不再走动。葛洪走至牖旁,牖外,一点月光,两点烛火,清风徐徐,内透一丝凉意。四下逾静,偶听几声人语,再无别的声响。葛洪正当出神,忽有窸窣脚步声起,一个人影,闪过眼前。不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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