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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说幽客空自静,道语孤鸿来去无;小潭映月不流水,月笼烟泊现清扬。

却说葛洪闻有人在后叫喊,回首一看,原是一年长僧人,身长八尺,风姿娴雅,端得是:

顶现金莲照四野,目运经纬洞十方;

迎风七衣吐云雾,麻鞋九曲御三常。

胸内尽揽玄机术,神杵在手震凌霜;

如来门下帛家子,坐看佛图现云光。

葛洪认不得此人,上前打一稽首,问道:“请问高僧尊姓大名,哪座名山?何处洞府?”僧人道:“贫僧乃大伾山摩崖洞佛图澄是也,你不识我,我却识得你。”葛洪问道:“你如何识得我?”佛图澄回道:“我两同出一脉,为何不识?”葛洪奇道:“何出此言?”佛图澄笑道:“商周武王伐纣,三教封神,西方接引、准提二位佛祖,东度三千有缘客,玉清元始天尊座下燃灯,得二十四定海珠,往西方衍二十四诸天,始成佛国。你乃太清道德天尊门下弟子,而太清、上清、玉清三教一家,燃灯亦为我师,如何不是一脉。”葛洪闻言,恍然说道:“教中有言,昔时万仙阵一役,燃灯师叔祭定海珠,伏金灵圣母后,往西而去,不想佛国二十四诸天,乃定海珠衍化,原是燃灯师叔所为。如此看来,我两道虽二门,理却同一也。”

佛图澄打一稽首,回道:“不然,我佛国教义,与贵道不同,清净无为,以花开见我,我见其人,乃莲花之像,不沾红尘,不惹是非,是为菩提之心。”葛洪答道:“天地自然之道,皆一而二,二而三,三而万物,万物皆源一,岂有不同之理?”佛图澄盘膝而坐,说道:“道友既有不同之见,恰逢其时,何不坐下论之。”葛洪回道:“既如此,高僧请了。”于是同坐。

佛图澄问:“何为一二?”

葛洪答:“道为一,乃自然之始祖,万物之本源。此一,非人、非物、非识、非心,无象、无形、无精、无真,渺渺茫茫、绵绵延延,然天地寰宇、日月星辰、云雨光华、万物生灵,皆由此生。夫玄道者,得之在内,守之在外。外为二,此二在于见,也在于不见;在于知;也在于不知;在于形,也在于不形;在于在,也在于不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无不离一二之理。然一二不可分,一可证二,二亦可归一,且一二不可止,一可创二,二亦可溯一。”

佛图澄应:“道有一二之说,佛却是本一之说。一即是二,二即是一,前生、今世、明日,六大五蕴,四禅三界,皆为空相,空相源于本一,故一可见二,二可见一。形为空形,名为空名,一即我心。心有天地,天地即我心;心有人间,人间即我心;心有万物,万物即我心;心有我心,我心即我心。一为实,二为虚;一为本,二为体;一为真,二为幻;一为恒,二为瞬。一乃大宗,虽演万物,然万物皆为一也”

葛洪答:“我道家之理,不在我心,只在道法,自然有大道,大道成自然;然闻高僧之言,方知佛家之义,只在我心,不在道法,我心即自然,自然即我心。可是如此?”佛图澄回:“亦是如此。”

佛图澄又问:“何为有无?”

葛洪又答:“道非有无,而是无有。一切本无,有源无定,无中生有,有中藏无,有道则有,无道则无。大道无形,始有天地;大道无情,始有日月;大道无名,始有万物。苍生有别,阴阳有分,所谓无有,只在于道,故成得失,积祸福,得成败,存悲喜,见聚散,了生死。亦如人生,人生本无,有道而修其身,养其神,正其气,善其行,故虽无却有,长于永世;无道则乱其心,失其缘,伤其数,恶其为,故虽有却无,没于尘埃。”

佛图澄又应:“佛非无有,而是有无。无即是无,有亦是无,有无皆归于空。红尘世界,万千生灵,非是实有,而是幻象,只一个因缘了得。未曾有空不从因缘生,是故一切法无不是空义。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若无空义者,一切则不成。缘起性空,当下即空。同以人说,人本性无,有缘而成。缘为何物?六识、六尘、六根,身、识、感,皆称之缘。然缘无永恒、也无主宰、更无独立,缘聚则生,缘散则灭。一切法不空,无道无果,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葛洪又答:“我道家之理,道体虽无,却不同无,此无非空,无能应有,有不在于形,不在于象,而在于知常道,修可道。然闻高僧之言,方知佛家之义,有乃空相,无乃空体,皆因缘聚合而成。缘生而现,缘灭而散,相由缘现,本性为无。故菩提无树,明镜非台,可是如此?”佛图澄回:“亦是如此。”

佛图澄再问:“何为来去?”

葛洪再答:“道之来去,来从去来,去从来去,来为下一去,去为下一来,然来亦不同上一去,去亦不同上一来。如此,来去不在来,亦不在去,而在来去之间。花开花谢,来去只为灿绽;云卷云舒,来去只为荫泽;潮起潮落,来去只为奔腾;日出日落,来去只为人间。万事万物也好,万人万世也罢,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来去皆是道化而成。道,生生不息,长流不止,执着来去,则迷茫当下,莫如抛开来去,循大道,修今生,自有来去也。”

佛图澄再应:“佛之来去,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来即是去,去亦是来,来与去同,去与来通,不同之处,只在相也,而本性却是同一。寰宇苍穹,生灵万物,自有来之性,有空相,去本性;自有来之如,有空是,去本如;自有来之理,有空事,去本理。故来去不在之间,而在之外。之外即为因果,因果自有缘定,周而复始,轮回不已。来只为知何来,去只为知何去,明心见性,参晓来世,方知今生之苦,来非来,去非去,来去自有也。”

葛洪再答:“我道家之理,来去不在来去,忘却来去,乐在来去,来去只在今生;然闻高僧之言,方知佛教之义,来去只在来去,参悟来去,苦在来去,来去只在明世,可是如此?”佛图澄回:“亦是如此。”

葛洪说道:“道有道家之玄,佛有佛家之妙,今日得遇高僧,实是幸哉。”佛图澄回道:“遇与不遇,皆是一场缘分,你我因缘际会,乃是天意。”葛洪笑道:“天意难测,妄自揣度,徒增烦恼。敢问高僧欲往何处?”佛图澄答道:“云游四方,到何处,便是何处。”葛洪抬眼,见日已西斜,即打一稽首,说道:“我俗务在身,不能同游,就此别过。”佛图澄合掌,回道:“你从邵陵而来,欲往洛阳而去,此去山高路远,何不了脱尘缘,以成大道。”葛洪应道:“高僧神通,知我欲往何处,然大道虽是无形,却实在脚下。事关百姓生死,使我脱不得尘缘。”佛图澄又答:“苦海无边,你去与不去,众生皆是苦的,不看那武帝去后,痴儿为皇,悍妇居后,左右上下,尽是奸佞之臣,你纵是去了,也是无用。”葛洪疑道:“你怎知无用?”佛图澄回道:“道友且看。”遂从怀中拿出两盒,一盒麻油,一盒胭脂,掺涂于右掌之中。少顷,右掌现出五彩霞光,再看掌中,人影晃动,似有嘈杂之声,又见一片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葛洪欲上前细看,掌中景象随即不见,只听佛图澄道:“世事将乱,王侯纷争,世人皆顾自家之事,又有谁管百姓生死,你纵去无益。”葛洪回道:“益与无益,为他人之事;去与不去,乃自家之理。世事有存有亡,有始有终,虽大体如此,却各有变数,混同而谈,非通达之理。”佛图澄又道:“木已成朽,何以芥燃。司马氏得位不正,治政不严,传子不继,择辅不明,朝运已去,此乃天道,不可逆也。”葛洪又答:“昔时汉室,虽有武帝好战,国力衰落,然昭宣二帝励精图治,中兴朝局;后又经王莽乱权,始帝怠政,而再有光武力挽狂澜,复振朝纲。如今廊庙虽浊,我等自当清之,切莫放任自流,也是为百姓着想。”佛图澄合掌说道:“你不听我言,定有曲折。”葛洪回道:“我为民请命,自在我心,纵有曲折,又有何妨,就此别过,后会有期。”遂打了稽首,驾起土遁,往洛阳而去。

佛图澄伫立峰上,见葛洪身影远去,自道:“道在修,佛在破,我欲以破而立,与他倒是相左矣。”遂转身下山而去。正是:

孤雁不知几时重,只影向南空。风云再望何处?中原又争烽。华夏乱,神话出,万古同。一语佛论,一语道说,各言千秋。

却说葛洪驾土遁,自思:“万事万物,虽存兴亡,有更替,然一味破立,不重修补,终是月圆月缺,依旧枉然。”正冥想间,不觉已至洛阳。葛洪在云头,往下一看,见皇城东西七里,南北九里,通都大埠,峥嵘轩峻。城外一渠环绕,由东往西,再东回入洛水,蜿蜒流淌,碧波盈盈。城内接十二桥,开十二门,东三门,南四门,西三门,北二门,其宣阳门乃正门,城门皆有楼,分两层,接三路通道,中为御道,百姓左入右出,不得相逢。城东城南设马市羊市,民居分布其外,再定睛细看,宫城坐落城中偏北之地,葛洪再寻官衙,原在皇城之南,与宫城遥望相对,遂下了云头,落至城中。怎见得这城中景象:

九州腹地,洛水之阳,通门十二,华林满芳。灵台辟雍,明堂卧虹,楼观并列,碧池凌霜。驰道纵横,店肆林立,酒楼舞榭,绛纱裹妆。绿芳翠滴,柳帘映霞,钟鼓鸣乐,落花飞香。琉璃瓦砌照壁,白玉雕栏连垣,五里路见鱼龙变化,十方亭现神工意匠。祥云霁色笼紫阁,瑞霭丹光抱神都。

葛洪走在城中,虽觉风光无限,却见行人稀少,不似京都繁华,且多有兵士巡备,不免疑惑,欲寻傅咸府邸,于是上前问路。有路人手指南面告之,葛洪谢过,步行往前,约一炷香工夫,见一处小院,上有一匾,书名“虞清苑”,再看门前,一株绿萝,两棵杨柳,甚是别致。葛洪上前叩门,少顷出来一人,乃是位少年,容貌清秀,文质彬彬。少年打量来人,揖礼问道:“敢问这位道者,如何称呼?有何事来此?”葛洪打一稽首,从袖中拿出书信,交于少年,回道:“贫道葛洪,乃大罗宫玄都洞太清道德天尊门下弟子,荆州邵陵太守葛悌之子,今奉家父之命,特来拜见左丞。”少年收了书信,施礼说道:“道者稍候。”遂转入院内。

少时,少年出来,拱手说道:“家父有请。”葛洪随其入内,穿过廊庭,到了正堂。一人坐于堂前,头戴帛巾,衣着宽袍,腰系素带,三绺长须飘于胸前,双目却透着疲倦,见葛洪进堂,起得身来。葛洪赶忙上前,打一稽首,说道:“贫道不才,何劳老爷亲迎。”傅咸摆手回道:“修行无分老少,有道者居上。你乃葛悌之子,颇有家父之风,邵陵治水,夫彝查案,为国为民,我已有所闻,钦佩之至,起身相迎,也是应该。”葛洪即道:“老爷过奖。”傅咸又道:“你父书信,我已阅知,石崇身为荆州刺史,矜奢不极,寇害成赀,我道他何以致富,流靡金谷别苑,原来是劫杀客商,抢夺财物所得,实乃人神共愤。”葛洪回道:“法为正道,术为诡道,治国以法为要,石崇乃一方刺吏,自有国法处之,我此来洛阳,便是状告石崇,为民行道。还望老爷相助。”傅咸思索片刻,问道:“宪台乃百官举察之地,你已去否?”葛洪回道:“家父交待,一到洛阳则寻老爷,请老爷指点,故未去之。”傅咸捋一捋长须,叹道:“你幸未去,那石崇与贾谧一班人交好,共称金谷二十四友,贾谧乃当今皇后外甥,此事不易。”葛洪疑道:“如此滔天罪行,且众证皆有,竟弹劾不下?”傅咸苦笑,说道:“自先帝崩后,朝中已是混浊不堪,国事日非,外有杨骏专权,内有贾后营私,又有几人独善其身,仗义执言。”葛洪想起城中景象,问道:“我见城中行人稀少,不知是何缘故?”傅咸回道:“杨骏虽为辅政,却与贾后不和,贾后内权在手,欲出预外政,偏上有太后,下有杨骏,事事牵掣,不能随心,二人积怨成仇,杨骏知贾后生性阴鸷,心有忌惮,为防不测,宫内宫外加派人手,又严令城中百姓,不许随意行走,其中详情,说来话长,非三言两语可以道清。”葛洪即问:“如此说来,便任由石崇逍遥法外?”傅咸思忖良久,说道:“你且将证物交由于我,明日朝会,你等候在外,我在朝上弹劾此贼。”葛洪见傅咸不惧权势,挺身直言,心下不禁钦服,又感朝政如此昏暗,薄暮冥冥,心下又是怅然。

翌日未时,葛洪早早起身,欲候傅咸,待至堂外,见傅咸早已穿戴齐整,傅咸见葛洪到来,起身同出。一路铜驼街,过衙署,进洛阳宫。至阊阖门,有兵士拦住去路,傅咸嘱咐葛洪在外等候,遂进了宫去。

葛洪立于门外,此时天已泛白,朝官入宫,相继不绝,忽一阵嘈杂,人群闪于两旁,见一队兵士驰步而来,后有一车,驾马四匹,皆为西域良种,车上坐一人,目光阴鸷,昂头天处。到了门外,即有侍卫相迎,这人下了马车,朝官皆上前拜道:“恭迎太傅。”葛洪听众人言,方知此人乃是杨骏,不由细看眉目,暗叹一声。

杨骏下车,也不理众人,旁若无人,径自入内,众朝官见杨骏进后,方鱼贯而入,一班人至太极殿,白玉阶前,文武两列,惠帝高坐殿首,问当驾官:“有奏章出班,无事朝散。”言未毕,只见右班中一人出班,俯伏金阶,高擎牙笏,山呼称臣:“臣傅咸有事请奏。”惠帝未言,杨骏在旁,问道:“公有何事?”傅咸禀道:“臣欲弹劾一人。”杨骏疑道:“何人?”傅咸即道:“荆州刺史,石季伦。”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杨骏心中一喜,忙问:“何事弹劾?”傅咸回道:“石季伦身为一方刺史,不思造福百姓也罢,竟丧尽天良,指使连襟、洮阳驿丞淳维,劫远使客商,杀人掠货,一百三十七具尸首皆陈列夫彝。事情败露,又令洮阳县令吴陵将淳维庇护衙内,栽赃零陵太守唐谌,以致唐谌身死,实是天理不容。”遂将来龙去脉,前因后果,详尽道来。百官闻言,窃窃私语,殿中中郎孟观、李肇二人见状,向黄门令董猛使一眼色,董猛微微颌首,即转入后殿。

惠帝听罢,义愤填膺,竟口不能言。杨骏上前一步,喝道:“傅左丞所言属实?”傅咸回道:“句句实情。”杨骏又问:“可有旁证?”傅咸即道:“人证已在宫外。”杨骏再问:“人证哪里人氏?”傅咸回道:“乃是荆州邵陵太守葛悌之子,葛洪。”杨骏疑道:“小儿之口,怎可为凭?”傅感即道:“葛洪非是凡俗,乃是高山之士,太尉见过便知。”杨骏听罢,遂令镇殿官宣葛洪进来。进宫门,过九龙桥,走大道,大袖渺渺,宽袍绦绦,飘飘徐步而来,走至滴水檐前,打个稽首,口称:“陛下,贫道稽首了。”

惠帝问道:“道者师承何处?”葛洪见惠帝眉心,隐有黑气,又非命格所为,不致危及生死,究其缘故,一时半会却也不知。惠帝见葛洪久不答话,心中不悦,忿道:“朕贵为天子,问你言语,何故不答?”葛洪回神,即道:“望陛下恕贫道慢君之罪,实是方见陛下面色,似有妖气扰其心志,一时分神所致。回陛下话,贫道葛洪,乃大罗宫玄都洞太清道德天尊门下。”惠帝自思:“怪不得朕常感头疼,原是妖邪作祟。”忙问:“原是三清座下高徒,依道者之言,可有解除之法?”葛洪回道:“一时半会难以查知,须些许时日,方知端倪。”惠帝闻言,又道:“先生明於阴阳,能察妖魅,何不保朕躬,官居愿爵,岂不美哉。”葛洪回道:“陛下若令贫道除妖驱邪,贫道定当竭尽所能,然居官任事,贫道则是汲深绠短。山野之夫,不识庙堂乾坤。”杨骏立在一旁,见葛洪相貌,卓尔不凡,知是道德人士,心下虽喜,却恐葛洪辅佐惠帝,赶紧插话:“陛下,葛洪乃清静之客,不涉红尘,强求不得。”又问:“方才左丞弹劾荆州刺史石崇,你为人证,可详细道来。”葛洪闻言,遂将查案详情,一一道来,众臣皆是瞠目结舌,傅咸即将物证呈出,杨骏见此,怒道:“司隶校尉何在?”一人闪出右班,原是司隶校尉傅祗,拜道:“臣在。”又道:“廷尉何在?”一人右班闪出,原是廷尉刘颂。杨骏令道:“你二人速往荆州,将石崇拿下。”言未毕,忽闻一声:“一方刺史,岂是说拿下,便拿下的。”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人走入惠帝身后,垂帘而坐,赫然乃是贾后,帘外立一人,原是太子舍人张泓。贾后言道:“陛下,石崇乃石苞之子,功臣之后,先帝爱臣,博学多闻,风流豪俊,治政有方,如今仅凭左丞之词,方士之言,便要断一方刺史之罪,岂非儿戏。”言毕,孟观、李肇随即拜道:“皇后所言极是,我等向来闻石崇有治阿之宰,荆州一地,已成长治之业,今日听左丞之言,实难信服,还望陛下三思。”傅咸回道:“人证物证皆在,如何不信?”又有散骑常侍贾谧禀道:“仅凭小小驿丞之供,安可断刺史之罪,方士常以幻术惑人,所得证物,不足为信。”葛洪打一稽首,说道:“信与不信,审过石崇便知。”贾后闻言,怒道:“你这匹夫,好生无礼,太极殿上,岂容你胡言乱语,来人,将这匹夫打出殿外。”

两旁护兵未动,皆望向杨骏。杨骏此时,已是面色通红,七窍生烟,也不作声,只走上前去,一把将珠帘扯下,手指贾后,怒目横眉,骂道:“陛下聪惠,何须你这妇人,指手画脚,干预朝事。”又道:“石崇恶行,我早有知晓,你深居内宫,不知外政,今后尽好份内便可,来人,送皇后回昭阳殿,未得陛下准许,不得再入前殿。”殿中护兵得令,上前请皇后离殿。

贾后面色铁青,斜眼看一眼张泓,张泓正待作法,忽感一道凌厉目光,从后而至,遂不敢妄动。殿中众臣见此情形,面面相觑,哪敢作声,再看惠帝,似受惊吓,默然无语,未有他言。贾后知难抗杨骏,不得已起了身来,走入后殿,张泓随之跟上。转角之处,贾后眼中含泪,瞥一眼杨骏,目光阴鸷,又拂一拂衣袖,少顷不见踪影。

殿堂之上,霎时鸦雀无声,杨骏仍在气头,忽觉有一人悄至身旁,正欲发火,斜眼一看,原是主簿朱振,只听低声言道:“古来一姓二后,少有不败,贾后阴险多谋,太傅如此拂面,必定怀恨在心。而今太傅大权在握,一不做,二不休,废了此女为好。”杨骏闻言,心有迟疑,回道:“时机未到,还须从长计议。”朱振又道:“若太傅心决未下,不宜撕破面皮。”杨骏微微颌首,问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朱振回道:“不如顺个人情,严惩驿丞,轻责石崇,以抚众心。”杨骏深以为然。散骑常侍段广知其心意,禀道:“石崇乃一方刺史,名臣之后,仅凭几人供词,便要断罪,实难服众,不如先拿下驿丞淳维,县令吴陵,详加讯问,再定案不迟。”杨骏闻言,禀明惠帝:“段常侍所言极是。”惠帝准奏。傅咸悲愤填膺,欲再进言,却见葛洪摇首,虽不解其意,也不再多言。

散朝回府,傅咸即问:“小侄为何阻我进言?”葛洪面露忧色,回道:“我来洛阳之时,遇一僧人,身怀异术,其掌中见景,中原之地,呈混沌之象,必有刀剑之乱,我未信之,如今看来,此象必将成真。”傅咸不解,又问:“此话怎讲?”葛洪回道:“我因石崇一案赴京,却见悍后权臣相争,又观陛下眉目,有妖邪作祟,那贾后身边之人,似为妖孽,朝堂之内,已非正道,今日杨骏驱赶贾后,明日贾后必害杨骏,一番杀戮,不可避免,又有谁理会石崇罪恶,如今之急,便是廓清庙宇,匡扶社稷,不然,莫说小小石崇,便是晋室江山,也是难以预料。”傅咸闻言,大惊失色,说道:“小侄思虑过甚,为今之计,如何是好?”葛洪沉思良久,答道:“石崇一案,难有进展,我见陛下非蠢顽无救之人,乃受妖术所惑,我欲深夜进宫,除去妖孽,助陛下恢复神志,鼎掌乾坤,以正朝纲。”傅咸忙道:“小侄一人进宫,千万小心,且待我差人接应。”葛洪笑道:“无妨,无妨,我一人,来去自如也。”又道:“杨骏今日见我,随后必会遣使征召,老爷可替我回话。我手书一贴,望交予杨骏。”言毕,寻来纸笔,上书:

光光文长,大戟为墙;

毒药虽行,戟还自伤。

书完,打一稽首,出门而去。少时,太傅府中来人,传太傅令,征召葛洪,傅咸自思葛洪道术神妙,对来人道:“葛洪离开多时,不知去向。”又拿出书信,交与来人。不提。

话说贾后回殿,问张泓:“先生见我殿上受辱,如何未有所动?”张泓回道:“那葛洪在后,如芒在背,不敢妄动。”贾后疑道:“ 此人道术如此了得,竟使先生为难?”张泓回道:“葛洪乃三清门人,与我同一路数,不敢轻示玄术,以免师尊知晓。”贾后说道:“原来如此,然今日杨骏辱我,决不得轻易罢休。先生可施玄术,除去杨骏?”张泓皱眉,说道:“杨骏有刘渊相护,刘渊法术精妙,手下又有能人,此计难成。”贾后问道:“先生有何良策?”张泓回道:“可传董猛等人进宫,从长计议。”贾后点头称是,即传董猛、孟观、李肇三人。

三人入宫,见贾后怒容满面,知道心思,禀道:“皇后有何吩咐?”贾后切齿说道:“今日受辱,我欲杀杨骏,你等有何良策?”三人默然不语。良久,孟观回道:“如今杨骏外甥段广为散骑常侍,执掌机密,私党张劭为中护军,督领禁兵,朝中心腹遍布,我等无兵无权,欲除杨骏,唯借外力。”李肇忙道:“孟中郎所言极是,杨骏心腹遍布京师,我等不可与之争锋,唯以封王之力,借刀杀之。”贾后问道:“借谁之力为好?”孟观回道:“汝南王司马亮,乃先帝叔父,兵强马壮,又有人望,可除杨骏。”董猛、李肇一致称是,贾后望向张泓,张泓微微颌首,说道:“如能使汝南王举兵入朝,我等为内应,此计可成。然我尚有一虑,便是刘渊,如能说服其人,此事万无一失也。”贾后即道:“此计尚好”言毕,李肇欲争其功,自告奋勇:“我愿往许昌,游说汝南王。”贾后大喜,望向张泓,又道:“刘渊恐须先生亲往,方能说服。”张泓点头称是,四人告退,各司其事。不知杨骏命运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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