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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维希坚信,人们很少信任比他好的人,这可太真实了。我们宁肯避免与他们往来。相反,最为经常的是我们对和我们相似,和我们有着共同弱点的人吐露心迹。所以路德维希不指望自己能变得更好,这是他渐渐冷落的同理心和职业道德的最后要求,也是最好的要求——不要求更多的道德感,也不要求更多的无耻,无力为善,更无力作恶。
他咳嗽得很厉害,在夜色的衬托下咳得更厉害了,撕扯着的风箱声从他羸弱的肺叶里拉了出来,他弯着腰,让世界绕着他走。
他试着回到以前那种的生活节律,到底是回不去了。他的手上沾着血,他的心却还在跳动,他忽然想起那天在树林里不仅仅开了一枪,他开了整整四枪——子弹射穿了他的肩膀,也射穿了他的腹部,也射穿了他的心脏。可他只记得一枪,那一枪穿过了颅骨和眼球,带出了红色和白色的液体。
路德维希想要把它们吮吸干净,让苦涩的铁锈味代替他思考,让馥郁的血腥气沾染他的身体,让恐惧作为事实上的真实主导世界。他不怕那摊液体下有虫子的尸骸和腐臭的血液,他也不怕那些被夸大的罪行,他只是想去做,又没有找出合适的理由。
如果有什么理由可以证成他行为的合理,毫无疑问他会去做,难就难在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开了三枪。拉长的汽笛声宣告有些人踏上旅途,要去一个从此和路德维希无关痛痒的世界,硬生生的荒诞感让世界对路德维希又一次敞开了场域,上一次还是在上一次。
他终于咳不出什么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他回头,看着穿着单薄衣裳的小姑娘盯着他——他们见过,但是路德维希一时没在记忆里给她安排好位置,只是这见过的可能提醒了路德维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一种惭愧感没来由的涌上心头,在他踉踉跄跄的步伐里,在他压低的帽檐中,在他紧握的手杖上——他想起来了,那是在巷子里遇见的小姑娘,这让他突然好受了一点。
他总算开了门,迎着弗格森太太担心的目光。他终于是停了下来。在路德维希所度过的整个月,终于显现了阴暗的气息,那是尚未到来的岁月从遥远的未来扑来的痕迹,这股气息揭示的事实使别人建议的一切毫无差别——未来的生活并不比路德维希过过的生活更真实。
如果命运选择了路德维希,而成千上万的幸运的人却自称是他的兄弟,那么,他所说的上帝,他们选择的生活,他们选中的命运,又都与路德维希何干?他懂,他懂吗?大家都幸运,世上只有幸运的人。其他人也一样,有一天也要被判死刑,被控杀人。
他在奶油蘑菇汤的滋润下稳定了自己的心神,木柴噼啪的声音带来了温暖和惬意,随即上升成了不适感,驱使着他脱下了衣服,挂在身后的椅背上——路德维希几乎要哭出来了。
弗格森太太完全没有找到插话的机会,她只能看着路德维希随着路德维希的意识游荡在空旷的房间内,她完全见过路德维希这个样子,不过是在上次。
路德维希今天试图休息的很早,因为明天他就要回到局里上班了。
这也正是他希望看到了,让繁重的事务回到他的身上,让他无力操心于其他的事务。他终于是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路德维希游荡在学校里,路德维希被什么东西追捕着,路德维希被其他死人用不同颜色的色光隐藏了,路德维希被发现了!路德维希被扔出了操场——然后,路德维希发现自己早就死了。
大叫着醒过来给早上增添了一点不同的喜剧色彩,他总算能放下一些负担拥抱自己了,让自己变成道德真空,只留下职业要求。
辞别了弗格森太太,路德维希终于忘记自己想过什么了,他满怀着热情和倦怠去上班,在入口处和恰尔西打了招呼,调笑着最近的状态。他看着人马少女不小心撞到路上的牌子,他就想笑。
笑比哭好。。
他推开了门,他的同事们都坐在座位上,尤皮特组长站了起来,惊喜的神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就换上了公事公办的样子,领着路德维希坐回了他的座位。
朱诺,那位许久未见的巫医就坐在他的右手方。他裂开了嘴,嘴角上还有龟裂的颜料,黄色和白色——“您好啊,路德维希博士。”
路德维希笑着回应了他。一如路德维希所料,没有什么奇怪的任务,也没有什么等待治疗的病人,更多的是各种各样的表格,关于诊断意见、是否准予休息、第三方独立精神评估、申请诊断治疗、请求干预、制作量表。
等等,请求干预?
路德维希拿着这份文件去找了他的组长,试图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尤皮特组长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那些材料在溶液里发出了刺鼻的气味,交织出了绚烂的颜色,“就是今天下午有一位同事找你咨询一下。”
路德维希松了一口气,这没有超出他的能力范围,至少是他可以接受的内容。他在嚼碎局里提供的豆子的时候就在想这个问题,他和托马斯修士这几个星期都不在,究竟是谁在完成他们留下的任务呢?还是说根本就无所谓有这么一个角色?
路德维希总算不是两手空空。他对今天要做的事情有把握,对一切都有把握,比他有把握,对他的生命有把握。至少,他抓住了这个真理,正如这个真理抓住了他一样。他从前有理,他现在还有理,他永远有理。他曾以某种方式生活过,他也可能以另一种方式生活。
所以当他坐在对面那个面容愁苦的男人面前时,他很有把握。他终于戴上了眼镜,这副眼镜的作用在于让他看起来戴了眼镜。
路德维希听他讲起了一个奇怪的梦境,在梦境里他盯着两张没有面容的脸,他感觉自己认识,却认不出这张脸是谁的,只有莫名的熟悉感。正是错乱的熟悉感给了他不安定的感觉——与其说是不安定的感觉,倒不如说是焦虑。
路德维希掏出了小本子,装模作样的写了些什么,做出这个样子的直接原因就是为了让对方相信自己在全身心的替对方思考。
即便如此,这个自称莫格莱尼的男人仍旧沉浸在深切的焦虑之中,他入职有段时间了,按三年一次调动,也早该轮到他高升了。家里孩子,殷切期望的妻子给了他沉重的压力。
那些脸最后变成了大石头压着莫格莱尼的身体让他喘不过气,路德维希突然有个很有意思的推论。
“如果我这么说会不会好些,那些画面——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但是可能不是你压力的来源。”
为了证明路德维希的猜想,他询问了这个可怜人病理指标,包括例行公事地问他是否存在幻听的症状、是否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是否有强迫症的症状。可惜的是他手头上没有可用的量表——早知道这样他就从学校取几张来了。
“莫格莱尼先生,假如我这么说,你的梦境并不是带给你压力的原因,相反,他是你受到压力的结果,这么说会不会好些?”路德维希斟酌着自己的词句,“您也知道,从您深切的言辞当中,我能感受到那种焦虑感。”
莫格莱尼先生深陷的眼窝之中装满了疲惫的神色,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路德维希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判断是否应该终结自己的语言。
在他的分析之中,潜意识中的焦虑成为了梦境的主导因素。路德维希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事实,莫格莱尼先生明明认不出这张脸,却又坚持有种极端的熟悉感——这显然是相背离的,除非,这张面孔是某种投射的反应。
路德维希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判断,这张脸实际上是莫格莱尼先生的自我异化的表现,虽然在对方提供的信息之中从未表现出任何关于莫格莱尼先生在这几年之前的境况,但是通过合理的推断,在结婚之前,应该也算的上一个快乐的单身汉——他不酗酒,不爱好赌博,身上也没有烟味,还在福利值得称道的单位里做着稳定的工作。
但是一切从婚姻开始转变了,他变得不像以前的自己,高尚的责任感带来的压力促使着莫格莱尼先生对自己的能力和境遇产生了怀疑,怀疑变成了不安,在不自信下变成了焦虑——他是个好人,本不该受到这样的折磨。
在梦里,莫格莱尼终于开始直视异化的自己,那是他最熟悉的人,也是他最陌生的人,终究在梦里以一个奇怪的方式相见,那块石头中的面容,才是他真正想要面对的问题。
路德维希也想起了在炼金术传统中的石头,生命也是到石头中去,在贤者之石的意象里得到了自身的完满。那充满象征意味的石头终究在意识中显现了出来,一如它藏在那广阔的集体无意识中那样,展现了自己。
路德维希最后给了他自己的地址,如果还有需要可以通过通信联系。虽然他也不指望收到更多的信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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