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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转学
天一大早，李青山照例在桌前端起了茶缸子，却半天没有下嘴去喝，桌子上铺的报纸涂满了黑，用过的毛笔已经干得分叉晾在一边，砚台里的墨也干成一抹印子，往日里他挥毫过后必是仔细洗过笔砚，哪能这般对待自己的宝贝，这显然是李青山最近心神过于不宁了。自从上次一阵折腾后，李少林已经好几天没有来学校了。他不禁暗自发愁，除去李少林是他的侄子身份，同时也是他的爱徒，这连着几天见不到人影，少不了一番担心。但他终是下不了决心去问堂哥，思前想后便打算去找王三川想想办法，王三川是校长，这学生连着无故缺勤他肯定不能坐视不管。李青山这般想着，便放下缸子准备起身。
“报告！”班里黄晓晓的声音在窑门外响起。
“进来。”李青山又落下半起的身子，重新端起了茶缸子。
“李老师，李少林回来了。”
“人这会儿在哪？”
“在校园里呢。”
“好，你先去班里，老师马上就来！”李青山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起身灌了一口茶，将茶缸子啪的落在了桌子上，溅出的茶水进了砚台，那墨印子似乎又活了般，腾起了丝丝缕缕的细黑。“来了就行，来了就好。”李青山嘴里念叨着，急忙抽了件外套披着出门，刚转过教室拐角，便看到刘亚已经小跑着到了校门口，几个学生正在那里围着，中间李少林满脸愁容地站在那里，被周围的叽叽喳喳声环绕着。
李青山正准备过去，只见王三川背着手，从校门口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几声招呼赶走了围着的学生，冲李少林挥挥手，带着他进了自己的窑，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李青山和刘亚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得原路返回，但都不约而同地在王三川的窑门口停住了脚步。里面隐约听得王三川正在说话但具体内容很难听清，往常王三川都是慢腾腾地言语，像今天这般急促反而少见。又听见一两声抽泣声，刘亚听得很清楚是李少林在哭，尚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样的对话，但让刘亚忐忑不安。李青山也是面色不定，但又不好推门进去，只能和刘亚一样，静静地等着。
两人大约站了有一刻钟，王三川推门走了出来，抬头看了李青山和刘亚一眼，苦笑一声说道：“早上我去了趟教委，李少林父亲把他转到黄掌小学去了，等会儿刘亚帮忙收拾收拾东西。”说完便回了窑。刘亚和李青山都愣在原地，直到李少林红肿着眼睛走出来，他们才明白事情果然朝着最差的方向发展去了。李青山哼了一声，也转身进了窑，两叶门扇重重地叠在一起，一两块掉下来的土在地上砸开了花。刘亚看着李少林，强做微笑着说：“少林，跟我来吧。”说完回身向教室走去，李少林默默跟在身后，路过倒垃圾的梁姨，也是一脸的惊喜和诧异。
走进教室，正自习的学生们全齐刷刷抬起了头，兴奋地望着刘亚和李少林，更有前排胆子大的，偷偷伸手拍了拍李少林的屁股。周云也看到了李少林，马上又低下头，拿起笔在本子上重重画着。“大家停一下，我来说一件事。”刘亚手扶着李少林的双肩，轻轻捏了捏。“李少林同学从一年级起就是我们的班长，认真负责我们都很信任他，但今天起他就要离开我们了。”刘亚话音刚落，班里学生都惊讶地张大了嘴，满脸的不相信，周云也停下了动作，手中的笔戳在纸上不动了。刘亚顿了顿继续说：“他要转去黄掌小学上学了，今天回来和大家告别。”刘亚分明听到自己最后一句话几乎夹杂着哭音，但她还是走下讲台，来到李少林课桌前，取出了他的书本，一本一本小心装到了书包里，送到了他的手里。李少林攥着书包，一行泪瞬间滑下，又怕被同学看到，转身便出了教室。
刘亚紧跟身后，班里的学生一涌而出，挤在教室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李少林走出校门。校门外，李青山蹲在摩托车旁早早等在那里，见李少林出来，便翻身上车打着了火。说道：“少林，我送你去黄掌小学。上车吧。”李少林回头看了刘亚一眼，刘亚抚了抚他的头，小声说道：“去吧少林，在那边也要好好学习。”李少林也没回话，背起书包上了车。“隆隆”声响起，李青山载着李少林很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刘亚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仍由刺眼的阳光直射到脸上，只觉得一阵眩晕和难受。教室里，周云面朝着窗外目光恍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摩托车行至半路，李少林趴在了李青山的背上，哭着说道：“岁爸， 我真的很后悔啊。”李青山听得明白，一脚踩下了刹车。“这不是你的错，少林。只是你要记住，这世上不全是对和错，你看那蒿草，你说它庄稼地里东一片西一片，最招农民烦，但它绿油油的，咱们这山上的土色，全靠它们来掩盖。”“你和周云都是我和刘亚最喜爱的学生，一个驴粪蛋将你们分开，这便已经是错了，若是自此仇怨相报不断，那就错上加错了，便再也看不到对的东西了。”李少林听完轻拍了拍李青山的背，李青山拧了把油门，嘴角泛起了笑容。
半个月后的周五，周云放学走着回家，手拿着袋子，正好顺路捡几堆驴粪。走到李东掌的岔路口，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对面走来了。周云看得清楚，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李少林。黄掌小学离这边很远，听说李少林平日住校，只有周五才早早回家一趟。李少林也看到了周云，但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往前走。两人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周云不禁顿了一下，但也是没有停住脚。周云走出十来步远，只听得身后李少林一声喊：“周云，咱们和好了呗。”周云身子一震，缓缓回身，见李少林在路口望着他，胸口一起一伏。“哦…那就和好了呗。”周云也冲他喊道“刘老师说咱们读初中的时候，还会一起的。”“好，那就初中一起。”李少林笑着喊完这句，便挥了挥手走了，周云也笑着继续往前走。
正是孩子年纪，哪来那么多心思，两人虽在路口越走越远，但心却越抵越近了。东面的水坝又窝了水，被风拂过波光粼粼，就像周云此时的心情一样，重新光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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